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我定然要买上两瓶陈年花雕呈上(自然我会百倍地小心，别撞上冒牌的假酒)，开尊与先生对饮。因为我喜欢看到您微醺的酡颜，再一次领略您一代漫画大师把酒论当世的直心风采。

　　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我还要再买上斤半活杀黄鳝直奔您的画室，您必会像那一次般雀跃，开心得亲自到楼下厨房里操起锅铲，露一手张光宇式清炒鳝段的本事。因为我不独想重睹您健康的步履，更热望得见您偶或闪亮如童子的眸子。

　　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我还要给您送上宣纸和藤黄、花青，我要看着您水墨淋漓地挥洒，把您的独智发为奇妙的丹青，就像那年春节，在萧丁先生和我的坚请之下，您写出了《鼠吃猫奶图》，令我们拍案叫绝，恐怕扬州八怪见了也会生妒，惭愧水墨在商品和风花雪月之外竟还包容着忧时之思！

　　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我还会扶着您在而今到处都响着搅拌水泥石子噪声的工地、横七竖八堆满乱石的路边，借您的慧眼去寻找鬼斧神工的奇相之石。仍静静地卧在您书橱里的小小青石龟，腹部还留着您细书的“长年”二字，不就是您在“史无前例”的当儿，于五原路288弄口的乱石堆里一眼而发见的吗！其时，您竟全然不觉身旁造反派异样的目光。

　　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连同您心爱的三毛陈平，如果又是正值酷暑，那么我愿意摆脱缠身的俗务，陪你们父女俩坐上长途巴士，给您揣上速写本子，一路青山绿水地驰向桐庐，去探望每夏必返故乡拥抱生活的叶公浅予先生——这位你们毕生倾心相交的画坛老英雄。那么桐君山腰的富春画苑里必然热闹，必然大开心，清碧的富春江之水必然会照出您和陈平倒回童孩的欢颜，白胡子老英雄也必然会畅笑出大滴的泪，沉沉地滴在滚烫的酒杯里！

　　张先生，如果您还活着，如果您还健康地活着，那该有多么好！不独张师母开开心心，阿四的儿子囡囡新学会的歌也必会日日唱给您听，您还会画出更多的好画儿，就连我这个不成器的后学也有个说说知心话的地方！

　　张先生，您的照片仍挂在《漫画世界》已经宽敞明亮的屋里，我真希望世上有灵魂存在，让您听得见我对您的诉说！去秋我旅居美国，在旧金山《世界日报》上读到您辞世的消息，竟一时无语。转眼周年，即以这篇小小的祭文敬献于先生灵前。

　　一九九三、九、十八于浅草斋

——摘自1993年10月1日《漫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