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热血画战士

项冰如

 

  以画三毛著名的张乐平先生是父亲的老朋友。

  遗憾的是,生前未曾一见。只是在他逝世前一年,杨芳菲女士去上海采访他,曾托她捎去一个问候的口信。芳菲回杭以后,兴匆匆地给我带回一小幅三毛的画像,说是乐平先生在医院的病榻上信手画的。

  画上的三毛,已不如《三毛流浪记》中的愁苦,也不如《三毛从军记》中的悲愤;而是眉飞色舞,洋溢着童年的欢乐。虽寥寥数笔,却依然那么传神,令人爱不释手,不愧是“三毛之父”的传世手笔。

  人们几乎已经把张乐平和三毛的名字连成一体了。台湾著名女作家三毛,就是因为喜爱张乐平的作品而用上“三毛”这个笔名的。她临死前还特地去上海拜访了这位“父亲”,一时传为文坛佳话。谁料台湾的这位时值盛年的“三毛”,会与张乐平先生相继离开这个世界呢?

  今天我记起张乐平先生却并非为了他的杰作三毛,而是编辑部约我写点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的文章。

  我生于抗战爆发后的第三年,而我的父亲却牺牲于抗战胜利之前的第三年。父亲惨死在日本侵略军的刺刀之下,他为我们这个民族洒尽了最后一滴血。抗日战争与我们这个家族,有着血肉的联系,我是有这个义务写出一个中国人心灵的那种刀锋般的感受的。

  父亲牺牲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留下的作品并不多。而留下的作品中也十之八九在历次搬迁中失散了。我手头保存的还是父执辈冒着生命危险用各种方法藏下来的。在这不多的作品中,有一篇题为《读战地素描预展后》,刊登在一九三九年金华出版的《大风》杂志第一百零七期上。这战地素描的作者就是张乐平先生。

  据文章介绍,当时在金华公开展览的作品有一百多帧,不知这些可贵的历史资料是否还留在世上?幸运的是在文章中还留有三幅:《打草鞋》、《为民众服务》、《旁听生(富阳前线民众学校所见之一)》

  父亲曾在杭州国立艺术专科学校求学,自己也是绘画和木刻的爱好者,对于绘画艺术比我内行得多,不妨引用几段,也许更能明了当时的情景——

  “今天的张先生,生活在战斗中,过的是战斗生活,抗战以来的作品,无论作风与内容都配合着抗战的需要,不是很抽象的离开了群众,或者专在趣味上用工夫。”

  “张先生的一百多帧作品当中,他给我们写出前线士兵的正当娱乐,写出军民间的亲密关系,写出在‘政治进攻’声中努力建设的天目山,写出沦陷区的学生,战区的民众教育,以及前线士兵的战余生活……”

  “不抽象繁杂,不晦涩平淡,这是他的优点。”

  不用摘得更多了,父亲从内容到形式都已介绍得很详尽。从保留在这里的三幅画中,也足以说明。

  《打草鞋》画的是战前的准备,全神贯注的年轻战士刚放下枪,就用那本是劳动者的粗壮的手打起草鞋。跋山涉水的战斗生活,最容易磨烂的就是鞋。战士打草鞋,打的就是战斗的准备,打的是胜利的信心。

  《为民众服务》画的是战地医务人员为老妇人治外伤。老人紧皱着眉,咬牙忍受着伤痛(也许就是侵略军的子弹打的),军医轻轻地为她裹着伤,反映出军民间那种亲密无间。

  《旁听生》中没有战士的形象,有的只是一位正在哺乳的母亲,手执大芭蕉扇,咧开嘴笑着。她也许正在旁听民众学校老师讲抗战必胜的演说,感受到光明即将来的喜悦,于是展颜一笑……

  这里虽然没有画直接战斗的场面,但已让我们感受到那种全民族抗战的气氛,感受到民族团结的力量和必胜的信念。

  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岁月已流逝了半个多世纪,然而真正的艺术是不会因为时光流水的冲刷而淡化的。用生命和鲜血凝成的艺术,就像是南京雨花台的石子,经过了地火的熔炼而凝成永恒的色泽,时间的流水,只能冲洗出他们更为绚丽的光辉。

  读着父亲的文章和张乐平先生的画,我感受到了这两位先辈的心是相通的!同时,我也感受到自己的心于它们也是相通的。

  因为,我们都有一颗共同的民族心!

——摘自1995年9月5日《衢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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