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流浪到香港

——《三毛流浪记》港版序言

柯 灵

 

 

  已故漫画家张乐平,生长清贫之家,幼年失学,当过学徒。梦笔生花,名登画苑之后,一生孜孜不倦,为贫苦儿童传神写照,代表作《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半世纪以来,家喻户晓,已成为几代儿童共同的朋友。在上海宋庆龄陵园里,就矗立着乐平和三毛的铜像,与悠悠的岁月同在。现在《三毛流浪记》全集又将在香港出版,使阅尽沧桑的三毛有机会再经历一番人海滔滔红尘滚滚的磨洗,正当这城市陵谷变迁,回归祖国的前夜。

  三毛伶仃孤苦,无依无靠,是中国下层社会儿童的综合性画像。画家下笔如有神,活画出这流浪儿的天真聪明和勇敢,他的奇行异遇,超年龄负荷的人生历险。1948年,《三毛流浪记》在上海《大公报》连载完毕,画集初版问世,王芸生为之作序,指出三毛问题是社会问题,“是多数中国孩子命运的象征,也是多数贫苦善良中国人民的命运象征。”这一席话,慨乎言之,不但适用于当时的中国,也适用于今日的世界,因为儿童、妇女、一切贫苦善良之伦,命运休咎,永远是衡量世道阴晴、社会文野的标尺。

  贫苦是社会的痼疾,孤儿的造成,除了不可抗拒的自然原因,绝大多数是人为的灾祸。世局鼎沸,恃强凌弱,杀伐争霸,史不绝书。弥天战火,是制造遍地孤雏的祸胎。政治动荡,罡风横扫千万家,覆巢之下,宁有完卵。殖民主义更使弱小民族沦为鱼肉,积弱的大国遭受脔割,裂土分疆,寄人篱下,宛如民族孤儿。香港的风云变幻,荣枯跌宕,岛上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身历其境,个中况味,冷暖自知。邓小平同志提纲挈领,说香港的繁荣是以中国人为主体的香港人干出来的,可以说是对香港人知疼蓄热、洞中肯綮的评价。

  科学进步使物质世界日益绚烂,精神世界却显出相对的贫困与荒芜,现代人的智力能量与道德境界形成巨大的剪刀差。冷战时代终结并没有给世界带来多少暖意,蛮横无忌的飞弹肆虐,空前规模的掳掠人质,防不胜防的恐怖活动,不宣而战的变形战争手段层出不穷,杀伤对象,竟是成群手无寸铁的无辜平民和无知儿童。而母亲谋杀小儿女,狂汉枪扫小学生,父母遗弃婴孩,拐卖妇女儿童,虐待儿童等等灭绝人性的行为,竟在全球范围内时有所闻,这只能认为是人类最大的羞耻。

  《三毛流浪记》是一部很有趣味的小人书,也是一部给成人看的警世书。三毛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历史阴影,也带来了深刻的历史启示,向世界呼唤和平,呼唤公正,呼唤仁慈,呼唤同情,呼唤人道,呼唤文明!

——摘自1996年8月19日《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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