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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之父”张乐平的苦乐人生

郑开慧

 

 

  2018年3月26日当地时间下午,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上,世界无字书大奖评委会授予中国著名画家张乐平先生“特别荣誉奖”。世界无字书大奖是图画书出版界每年评选一次的新奖项,在每年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之际进行颁奖和展览。第五届无字书大奖专门设立“特别荣誉奖”,授予张乐平先生的三毛系列漫画作品。这是中国画家第一次获得世界无字书大奖的专业大奖,也是给予当年主宾国中国的礼物。全体无字书评委对张乐平先生的艺术成就以及先生对社会底层的仁爱之心十分钦佩,特颁发此奖表示敬意。

  2014年,《三毛流浪记》法文版由法国FEI 出版社出版发行,收录了“三毛之父”张乐平先生的《三毛流浪记》和《三毛从军记》,全书共416页。2015年,在世界两大漫画节之一的昂古莱姆国际漫画节上,共有来自世界各地的10 部作品入围参加文化遗产奖的评选,最终,评审委员会决定将2015年的文化遗产奖授予《三毛流浪记》法文版,以强调这部作品在世界漫画史上的重要意义,并表彰作品出版社为保护漫画文化遗产所作出的贡献。颁奖现场,张乐平先生的儿子张慰军说:“我父亲1935年创作这个人物到今天已经80年了,能够得到这个奖,我想我父亲在天上会非常高兴。”FEI 出版社负责人徐革非说:“三毛不仅仅属于中国,更是全世界的文化遗产。”

  这么多年了,三毛和“三毛之父”一直没被人遗忘。

生逢其时

  追溯历史,中国漫画的传统可谓源远流长。漫画者,画中之随笔, 画中之小品也, 可记事,能抒怀,“以形写神”,自由挥洒,历来为文人墨客所青睐。从汉代的石刻画像《夏桀》到五代十国的《玉皇朝会图》,再到明清时期的《一团和气图》《鬼趣图》,以及八大山人、扬州八怪等人的诸多作品,都是没有漫画标签的漫画作品。直到1904年3月17日,上海的《警钟日报》以“时事漫画”的栏目第一次打出“漫画”之名目。二十年后,《子恺漫画》和《上海漫画》周刊相继面世,“漫画”才算正式成为美术的一个分支别类。上世纪30年代中期,是中国新漫画的鼎盛时期。著名文史学家魏绍昌说:“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到了民国就是漫画。”可见漫画之于当时之兴盛,以及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张乐平可谓生逢其时。从1934年到1937年, 仅上海一地就出现了19 种漫画刊物。叶浅予的《王先生》和《小陈留京外史》,鲁少飞的《改造博士》,黄尧的《牛鼻子》,梁白波的《蜜蜂小姐》,高龙生的《阿斗》,梁又铭的《弗先生》等重磅系列漫画相继登台,风靡一时。但是,琳琅满目的漫画创作中,却没有一个儿童形象。占世界儿童四分之一的中国孩子,只能去欣赏卜劳恩的《父与子》、迪斯尼的米老鼠和大力水手等外国漫画。为什么不能有我们中国自己的儿童漫画形象呢?基于张乐平特殊的童年遭遇,一个身材瘦弱,身世凄凉,穷得小脑袋壳上只剩下三根头发的小三毛漫画形象便应运而生。

  生于1910年的张乐平,是浙江海盐县海塘乡黄庵头村人。父亲张舟若是前清秀才,当过小学教师(在农村,也可以说是校长)。一家六口,张乐平是兄弟三人中最小的一个。按照中国华东一带给孩子取乳名的习惯,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最小的就叫三毛。

  张乐平的母亲擅长刺绣、剪纸。张乐平从小酷爱画画,大概就是来自母亲的基因。海盐县靠海,张家穷买不起画纸,海边的沙滩是画板,岸边的芦苇是画笔。

  张乐平的小学老师陆寅生也是一位才子,出身西湖美专,是张乐平画画的启蒙老师。1923年,直系军阀曹锟以5000元一张选票贿赂收买国会议员,坐上了大总统的宝座。在陆老师指导下,13 岁的张乐平创作了一幅名为《一豕负五千元》的漫画,讽刺这一丑闻,在当地引起轰动。

  1925年,15岁的张乐平小学毕业,由于母亲突然病故,父亲薪金微薄,只好辍学来到上海郊区的一家木行当学徒。名之为学徒,实际上就是老板家里的佣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老板家看孩子、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但是无论怎么忙怎么苦,张乐平都要挤出时间在纸上画上几笔。他没有钱买纸,就拿老板点烟用的媒头纸作画;夜里蚊子猖獗,就把脚伸进空酒坛里。不想老板突然夜半查岗,冷不及防,吓得他惊慌失措,乱了分寸,忘了把双脚从酒坛子里抽出来,跌了个四脚朝天,鲜血淋漓。老板非但不加怜悯,还大发雷霆,狠狠地朝张乐平踢了一脚,碎坛片在张乐平的右耳根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以致留下了终生的疤痕……

  好不容易在姐夫的资助下,张乐平进入一家私人开办的美术学校学习。没想到老师难得见面不说,见了面也只教你画美女月份牌。张乐平实在不感兴趣,失望之余送给老板一幅极具讽刺意味的漫画后便愤然离校,从此一边在印刷厂打工,一边为维罗广告公司绘制广告画,隔三岔五还为教科书画插图。

  凭着一股自强不息、刻苦好学的精神,张乐平的画技突飞猛进,成了三友实业社的一名正式绘图员。与此同时,他还画过一些时装设计画,曾经与叶浅予合作画过《明光麻纱》的时装设计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1929年开始,他向上海各报纸投稿。《社会日报》《时代漫画》《时代画报》《新闻报》《新闻夜报》《上海泼克》《独立漫画》《上海漫画》《中国漫画》《漫画界》《漫画之友》等等上海报章杂志上,经常能见到张乐平的作品。

  1932年,“ 一·二八” 事变,上海抗日怒火熊熊燃烧。漫画是投身社会参加战斗的有力武器,张乐平经常与张光宇、叶浅予、鲁少飞、黄文农、胡考、陆志庠等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画社会漫画。随着对漫画兴趣的日益浓厚,他索性走上了专业漫画创作的道路。

  最早的“三毛”漫画发表在1935年7月28日的上海《图画晨报》上。不过当时的“三毛”还只是一个上海弄堂的孩子。他聪明、调皮,偶尔喜欢搞点恶作剧,借以讽刺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而已。据不完全统计,自1935年至1937年间,《新华画报》《申报》《东方漫画》等20 多家报刊先后刊登了张乐平近二百余幅“三毛”题材的漫画作品。这些四格连环漫画,一个个独立小故事,还没有串联成一个完整的系列故事。

  张乐平的“三毛”之所以与众不同,除了它的独特可爱的童真形象,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特点就是所有“三毛”漫画从头到底不用任何文字说明。要知道,在当时,不识字的人比识字的人更多,要使不识字的小孩以至文盲老太都能将一组组没有任何文字说明的连环漫画一看就懂,张乐平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这在连载漫画史上可以说是一个重要突破。

  1936年8月,全国漫画家协会筹备会议在上海召开,张乐平以最年轻的上海代表身份,被推选为全国漫画家协会的筹备委员。紧接着的11月,他又参与筹备首届全国漫画展,成为这个规模空前(有200多名画家参加)的展览会的发起筹备委员之一。

救亡漫画宣传队队长

  犹如一匹铆足了劲的黑马,正要奋蹄狂奔之际,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了。“八一三”的枪声使得一切热血沸腾的画家们再也无法坐在安静的画室里,上海的一些漫画家自发成立了救亡漫画宣传队,队员中有后来的国徽设计者之一张仃、作家胡考、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的作者特伟等。大家一致推选叶浅予为领队,张乐平为副领队,毅然离沪奔赴前线从事抗日救亡活动,张乐平的三毛漫画创作不得不暂时中止。

  1938年,叶浅予因赴香港监印《日寇暴行实录》一书,由张乐平主持漫画宣传队队务。漫画宣传队到达武汉之后,隶属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三厅领导,在周恩来、郭沫若的指导下工作。

  长沙战役最紧张的时候,张乐平和同事们住在长沙中学。他们在长沙市区绘制了许多抗日壁画,长沙的大街小巷到处可见张乐平和他的战友的宣传漫画,大大地鼓舞了长沙军民的抗日斗志。

  据《三毛之父“从军”记》一书记述,有一次,张乐平正站在梯子上画宣传画,敌机突然来袭,正在专心致志画画的张乐平竟然毫无察觉。这时,有人高声大喊:“敌机来了,上面的同志抓紧下来隐蔽!快!”张乐平这才醒悟过来,收起画笔,赶忙爬下梯子,紧急转移。敌机走后,人们发现张乐平画画的墙上布满了机枪扫射的弹痕。好险哪!就差那么一步,要是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有人告诉张乐平,那个喊他离开的人就是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

  张乐平不仅在街头冒死画画,宣传抗战,还积极为长沙的《抗战日报》创作抗日漫画。当时,由田汉创办并主编的《抗战日报》在当地影响很大,特别是张乐平、丰子恺、廖冰兄等著名画家的作品,最受读者的欢迎。长沙大火前夕,张乐平与同事们撤离长沙。有新闻报道称,后来有一支日本宣传队来到长沙,看到张乐平他们创作的抗战壁画后深受震撼,其中不少有良知的日本人反躬自省,突然决定离华回国。

  1939年,漫画队在桂林兵分两路,张乐平担任其中奔赴前线的队长,率领救亡漫画宣传队先后战斗在沪、苏、鄂、皖、浙、湘、桂、赣、闽、粤诸地,是当时在中国坚持战斗最久、辗转战地最广的漫画家。据当年漫画宣传队队员叶冈回忆:“张乐平是漫画宣传队的当家人,也是自始至终厮守的最后一个。全队解散后,只剩他一人还在孤军作战……”

《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

  抗战胜利后,穷到只能把唯一的皮鞋卖掉维生的张乐平只身从广东回到上海。当时的上海,工厂倒闭,乞丐成群,满目战争疮痍令人目不忍睹,然而那些国民党接收大员却终日花天酒地,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在朋友们的鼓励下,张乐平又拿起画笔投入到揭露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中去。在此期间,他在各大报刊发表了许多针砭时弊的漫画,还和丁聪、陈秋草等人发起组建上海美术工作者协会和上海漫画家协会。

  1946年4月, 三毛漫画形象匿迹八年后又开始在《文汇半月画报》创刊号上出现。同年5月12日,张乐平的传世之作《三毛从军记》开始在上海《申报》连载。一经发表,立刻引起轰动。这部反映抗战时期国民党军队军营生活的作品,以精致独到的笔触、幽默的搞笑,辛辣地讽刺和抨击了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标志着经过抗日战火洗礼的张乐平的创作风格有了一个新的飞跃,有人甚至称它为“中国黑色幽默的巅峰之作”。

  声名鹊起的张乐平并未止步。1947年年初的一个夜晚,大雪纷飞中张乐平从报馆回家,走到弄堂口,看到雪光映照的昏暗墙角里有三个蓬头垢面的流浪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披着破麻袋片,围着一个小铁罐在点火取暖。为了不使这几块捡来的煤渣熄灭,冻得浑身发抖的三个孩子轮流向罐头盒里吹气。

  第二天清晨,当张乐平出门上班时,发现昨晚遇见的三个孩子有两个冻死了。正好一辆收尸车沿着积雪的马路缓缓离去,一只骨瘦如柴的小手和僵硬的小脚还挺不情愿地伸出车外……

  “这是什么世道!”张乐平的心在悲泣呼号。

  从此,三个苦命流浪儿的形象一直在张乐平的眼前晃动,再也挥之不去。为了画好《三毛流浪记》,张乐平几次来到郑家木桥。那儿是上海的流浪儿集中地。第一天没有人理他,甚至还向他翻白眼;第二天张乐平脱掉西装,换了一身旧衣服,买了几副大饼油条,又来到那个地方,坐在地上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有几个流浪儿围拢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大饼。张乐平将大饼一一分给他们,于是大家便坐到了一起,很快成了朋友……

  就这样,这些流浪儿的许多悲惨经历都被张乐平画入了《三毛流浪记》。

  1947年6月15日, 连环漫画《三毛流浪记》开始在上海《大公报》上连载。这是一部中国式的《苦儿流浪记》。从它的第一组漫画《孤苦伶仃》刊出开始,《大公报》的销量便急遽上升。有一阵,上海市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买报纸,很想知道三毛的命运到底怎样了。当时有的卖报亭供不应求,只能把报纸夹起来供路人看,结果,画着三毛的那一块曾几何时却被人挖走了。不知多少孩子在为三毛的经历时而忧愁,时而伤心,时而悲愤,三毛的命运竟成了当时上海周遭儿童生活中的大事,许多人甚至给“三毛”寄来了绒衣、鞋袜等生活用品。

  激动不已的张乐平不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境。他特别提到一封读者来信的内容:“一户人家有七个孩子,他们叫大毛、二毛、三毛……小弟弟叫作七毛。他们的生活比《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要好一点,因为他们的爸爸总算还有个工作, 但也苦得很。他们看了《人非草木》《还有好人》那几段后,非常难过。大毛、二毛呆了半天不肯去吃稀饭,三毛、四毛把自己身上的毛背心脱下来,要送给画里的三毛,五毛看见画里的三毛因为打碎了瓶子而挨打,马上去找了一个瓶子来,要代他赔给店里的老板……”

  初读这段文字,很多人一下子还揣摩不透什么意思。等到细细一琢磨:哦,张乐平并不是有七个孩子,他哪里在画“三毛”呀,“画三毛就是画我自己!”

  一卷漫画竟然产生如此震天动地的社会反响,这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以致国民党反动派急忙在《中央日报》上发表文章,指责张乐平“这表现太残酷了,太冷落了”,甚至指使特务威胁恐吓张乐平:“你拿了共产党多少津贴?”“当心点!”并扬言,如果不停止《三毛流浪记》,则“将予以不利”。张乐平毫不畏惧,他把家搬到嘉兴,继续每天作画不止。由于当时生活的艰难,他患上了肺病,一面咯血一面仍坚持着画三毛,每天通过火车乘务员把画作带到上海,报社再派人到火车站去接稿子。

  1949年4月,昆仑电影公司开拍根据同名漫画改编的电影《三毛流浪记》。赵丹、孙道临、黄宗英、上官云珠、吴茵、林默予、刁光覃、朱琳、关宏达、中叔皇、沙莉、奇梦石、蒋天流、林榛、黄晨、石炎、汪漪、王蓓、丁然、王公序、张庆芬等等著名影星,都争先恐后为一个无名小演员当配角,这在中国电影史上还是第一次。

  1949年春,因战争和天灾而无家可归的难童大批地涌入上海,当时报载:“现实中的三毛散布在全上海各个角落,多不胜数,他们衣不遮体,食不饱腹,在死亡边缘上挣扎……”宋庆龄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她向难童们伸出了慈爱之手,策划举办“三毛原作展览会”,创设“三毛生活乐园”,以动员全社会救护“三毛”。中国福利基金会遵照宋庆龄的嘱托与张乐平联系,张乐平欣然应命,夜以继日地挥动画笔,一个月内赶出了三十余幅三毛水彩画。是年3月,宋庆龄借汇丰银行大楼,举办了三毛原作预展,邀请各界名流参观,并亲临现场,会见了张乐平,以地道的上海话与之交谈,并赞许道:“张先生为流浪儿童做了一件大好事,真该谢谢您,全国的三毛不会忘记您!”

  同年4月4日儿童节,“三毛生活展览会”在上海大新公司四楼隆重开幕,展出了张乐平的三毛原作及水彩画新作共330 余幅,平均每日观众多达2万余人,大厅里回响着著名话剧演员尹青极富感染力的声音:“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救救三毛!”许多女士看了画上三毛的凄苦遭遇后纷纷落下同情的眼泪。当日下午举行三毛画义卖,主持者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参观展览排队的人从大新公司一直绕到六合路。顷刻之间,30 余幅水彩画被抢购一空,最高出价达800美元,三毛乐园会的会徽及张乐平签名的《三毛流浪记》画册也都成了供不应求的抢手货。在宋庆龄的号召下,许多人以成为三毛乐园会会员为荣,纷纷捐钱捐物。当时一个中年男子一下认捐了四个“三毛”,他自豪地对记者说:“我有四个孩子,一个孩子帮助一个三毛……我宁可吃穿得再艰苦也要这样做。”还有许多孩子伸出他们的小手,纷纷送上父母给他们的零用钱以及许多学习用品……

“平民画家”

  世界无字书评委会的颁奖词说得好,张乐平先生之所以受人敬仰,不仅仅因为他的杰出艺术成就,更因为他有一颗对社会底层的仁爱之心。自三毛形象问世八十多年以来,张乐平共出版各种连环漫画单行本近50 种,光《三毛流浪记》印数就达一千万册以上,至今仍是少年儿童出版社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品。自1950年起,张乐平长期担任上海美术工作者协会副主席,并历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常务理事、顾问,中国文联委员,全国政协委员等,但是他的日常生活一直非常朴素,而且始终生活在社会底层人们中间,被人称作“平民画家”。晚年的张乐平罹患严重帕金森综合征,创作遇到极大困难。但是始终怀着一颗仁爱之心的他,仍然一次次出现在“救灾义卖”等活动现场,用颤抖的手坚持作画。

  “平民画家”张乐平一生清贫。1983 年,张乐平谢绝了海外收藏家想以高价收购《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原稿的要求,将234 组原稿无偿捐献给国家,由中国美术馆收藏。文化部为此专门召开了隆重的授奖大会。1991 年冬,张乐平感到自己在世的时间不多了,决定将《三毛从军记》原稿捐献给上海美术馆。

  “平民画家”爱孩子。张乐平一生中大部分的作品以孩子为题材。他说:“大家总喜欢称我是儿童漫画家,我也乐意接受这个称号。有人问我,你的儿童漫画小孩子那么喜欢看,有什么诀窍吗?我想来想去没啥诀窍,就是有一点,我爱孩子。”

  孩子是祖国的未来,民族的希望。他长期在《小朋友》《儿童时代》等刊物上为儿童作画,并经常深入学校及少年宫等儿童活动场所辅导小朋友,曾几次荣获“全国先进儿童工作者”和中国福利会首届“樟树奖”。

  张乐平夫妇自己有7个子女,还先后收养过许多“编外儿女”。这些“编外儿女”中,有邻居的孩子、儿子的同学、落难朋友的孩子,更有不少从不相识的人的孩子。张乐平的儿子张慰军说:“我父亲下班回家手里拿着包,常让孩子们排好队,一人一颗糖。家里每天要做一大锅饭,做很多菜,来了孩子就开吃,往往一桌子上吃饭的人都互不认识。”电影演员上官云珠在“文革”中含恨离世后,她的一双儿女成了张乐平一家的亲人,张乐平夫妇待他们如同己出……

  在张乐平夫妇长长的一串“编外儿女”名单中,有一个人们熟知的名字——三毛。这位知名的台湾女作家,原名陈懋平,就是因为三岁的时候,看了《三毛流浪记》,酷爱书中的小三毛,才以“三毛”为笔名。台湾三毛流浪一生,饱经忧患,跑过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熟谙三种外语。1989 年,是年45岁的她,千里寻父,一见到张乐平夫妇,泪水喷涌而出,紧紧拥抱之后,一口一个“爸爸”,一口一个“妈妈”。因为这故事已经报道太多,在此不须赘述。

  说到这里,不能不提及张乐平的夫人冯雏音。常言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冯雏音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冯步青是当时上海有名的律师。1939年,16岁的冯雏音与父母不告而别,参加了宣传抗日的浙江中心剧团。那年秋天,正在金华主演于伶的《夜光杯》和吴祖光的《凤凰城》,碰巧遇见救亡漫画宣传队队长张乐平正在金华举办个人战地素描展览会。实际上,早在三年前,冯雏音在上海读中学的时候,看到一本根据同名电影改编的《小孤女》连环画,因为作者就是自己心仪的张乐平,便欣然买下。真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同为抗日救亡战士,又是“上海老乡”,风度翩翩的漫画家与秀雅美丽的女演员由此一见钟情。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对恋人于1941年3月18日巴黎公社纪念日,在江西玉山的一所教堂结为伉俪。五十年夫妻相濡以沫,没有贤惠的冯雏音,就没有成功的张乐平,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编外子女”。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张乐平的小儿子张慰军在一篇回忆录中这样介绍他父亲:“父亲人缘很好,除了邻居常常来串门,电力公司的抄表员、邮递员,也会和他打成一片。他经常说,‘上来坐坐,看看张伯伯’。”“有些父亲老朋友得知我是张乐平的儿子,还会竖起大拇指,说:‘乐平,好人!’”

  饮水不忘掘井人。一天,听说小学时候的美术老师陆寅生住在上海,喜出望外的张乐平便东寻西找打听他的住址。那天正下着大雨,他买了一盒大蛋糕,走了近两小时的路,才找到老师家。师生相见,恍如隔世。已经颤颤巍巍、老态龙钟的陆老师早已经认不出来这个学生了,可这位名扬四海的72 岁大漫画家还牢牢地把他记在心里。

  一世清贫的张乐平,如果说他有什么嗜好的话,那就是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老酒一杯以后画出来的。夜阑人静,喝上一口,灵感迸发,大笔一挥,一幅传世之作便跃然纸上。

  “文革”中,“勒令张乐平不许喝酒”的标语一直贴到了他家门口,甚至贴到他吃饭的桌子对面。一向安分守己的他,仍然“恶习难改”。就连写检查的时候,偶尔也会把藏着的酒偷偷拿出来喝。喝完后他自己也颇觉好笑,觉得那就是一幅漫画。

  此间,即便自己也处于在劫难逃的境地,很多画家老友在最困难的时候,张乐平都会偷着去看他们。后来刘海粟平反了,前去看望的人多了,张乐平反而不去了。当林风眠离开上海的时候,张乐平又是少数几个赶至机场送行的人。

  1992年9月27日下午6 时,“三毛之父”张乐平在上海华东医院与世长辞,享年82 岁。悲痛声中赶来送行的人不计其数,有亲朋好友,更有很多从不相识的人。追悼会场面太大,不得不出动警察来维持秩序。龙华殡仪馆的大厅里站满了人,却依然容纳不下,还有许多人站在了外面。追悼会上,致悼词的是张乐平在《解放日报》的老同事丁锡满。张乐平生前,丁锡满经常到张乐平家来,他写诗,张乐平配画,一老一少在书房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那天,丁锡满致完悼词说:“我一定要给老张敬一杯酒。送你吧,就送你一杯酒。”于是放了杯花雕酒。

永远的纪念

  张乐平逝世后,张夫人冯雏音遵照张乐平先生的遗愿,将《三毛从军记》原稿共114 组全部捐献给上海美术馆收藏。随后又把《三毛流浪记》《三毛从军记》以外的大部分三毛原作592 幅(组)捐赠给张乐平家乡浙江海盐人民。

  1995年11月10日, 坐落在张乐平先生家乡浙江省海盐县城中心的张乐平纪念馆落成开馆,馆名由文坛巨匠巴金先生题写。2011年12 月迁建新馆,占地面积3405平方米,建筑面积1926 平方米。张乐平纪念馆被命名为浙江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被浙江省人民政府和中国美术家协会授予“浙江省国防教育基地”“全国少儿漫画基地”,标志着“三毛故里”海盐县成为全国首个少儿漫画创作基地。

  1998年,冯雏音女士向中国少年儿童基金会捐赠《三毛翻身记》共39 组189 幅原稿,以及人民币10万元。冯雏音女士还帮助了28名延安地区的贫困儿童上学,自己却一直过着清贫淡泊的生活……

  位于上海五原路的这幢小楼,是张乐平先生居住了四十二年的地方,自1950年6月起,他在这里绘制了大量的美术作品。2008年12月,张乐平故居被列为上海市徐汇区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2月6日起,故居向公众开放。

  随着法文版《三毛流浪记》的面世,英文、韩文、越南、意大利、西班牙文版等多个国家文字版本的三毛系列漫画相继陆续出版,“三毛”和“三毛之父”终于从中国走向世界。

——摘自2022年4月《档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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