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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永玉叔叔

张慰军

 

 

  今年的8月11日是黄永玉叔叔一百周岁诞辰纪念日。可是去年他骑鹤远去了……

  曾经我在香港生活。旭和道的永玉叔叔家不常去,但也去过几次。不常去是因为知道他很忙,不好意思打扰他;去过几次大多是父母亲来信要我去看望他和梅溪阿姨,或是因为有事找他。其实去看望他会很高兴,总能够听到他说一些我没有在父母口中知道的往事。

  “我虽然不画漫画,但是引导我走上美术道路的却是漫画家,尤其是你爸爸和陆志庠。你爸爸是我最早的老师。”他不止一次这么跟我说。“其实不光我是受漫画家的影响,中国当时非常多的美术家都是受漫画家以及众多的漫画杂志的影响走上了美术创作的路。”

上图:照片左起:沈婧菀、丁夏、丁小一、永玉叔叔、本文作者、黄大刚(2021.10在太阳城)。

  当然,更多的是永玉叔叔聊起怎样寻找我父亲以及与我父亲的交往。他在回忆我父亲的文章中写他少年时到赣州后:

  “耳氏打手势告诉我,张乐平也在赣州。

  “‘啊!’我像挨电击一样。

  “他又打手势说:

  “‘就住在附近伊斯兰小学里。’

  “‘啊!’我又来了一下。

  “一天之后,耳氏带我到张乐平家。

  “………

  “第一次见到乐平兄嫂的心情,我已在慌乱中遗失了。好像我前辈子就认识他们;我心底暗暗地问他们:我找了你们好多年,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两位的样子完全就是我想象中应该长的那个样子。在这个家中,我满脑、满胸的融洽。”

  他写道因为从小喜欢我父亲的画便想寻找我的父亲:“张乐平时不时露几手速写。准确,生动,要害部分——比如眼神,手,手和手指连接的‘蹼’的变化,全身扭动时的节奏,像京戏演员那种全身心的呼应。我既能从他的作品得到欣赏艺术的快乐,又能按他作品的指引去进一步观察周围的生活。

  “他写得那么精确传神,用笔舒畅灵活且总是一气呵成……”

  那是永玉叔叔和我父母亲长时间友谊的开始。

  甚至永玉叔叔和梅溪阿姨结婚的证婚人也是我父亲。

  他的回忆,与他告诉我的点点滴滴,现在我觉得愈加珍贵。

  每次离开他们家,他总是说:“你要来,要常来,不要不好意思。我年青时可是常‘赖’在你们家的。”梅溪阿姨接口道:“是要常来,还要早点来,来吃饭。”

  梅溪阿姨做的饭!

  我的忘年交好朋友、夏衍老伯的孙女沈芸,就写过一篇文章,把梅溪阿姨列为“京城文化圈四大名厨”之一,香港的名老饕们也对梅溪阿姨的手艺赞不绝口。

上图:照片左起:张乐平、黄永玉、黄黑妮(上世纪六十年代)。

  上世纪70年代末我在北京,也是不经常去却去过几次永玉叔叔在南沙沟的家。倒是每次去都吃了饭,吃了梅溪阿姨做的美味佳肴。永玉叔叔指着柜子里很多的酒问:“要不要喝?”我当然不喝,因为他不喝酒,我不敢在他面前喝。然后,他告诉了我他和我父亲一起各种喝酒的笑话,我们开怀大笑,胜似喝酒。

  那时中国美术馆正在办永玉叔叔作品展览,有大幅黄山写生的白描山水。据看见的朋友讲他写生,一张一张分开画,然后连起来就是一幅看不到接缝的长卷,这是何等的功力!我喜欢永玉叔叔的画,还更喜欢看他画作边上的题字:桀骜的色彩和运笔以及构图,配着有趣的文字,内容往往使我忍俊不已。那幅“鸟是好鸟就是话多”就是代表。

  1992年父亲去世,他特意打电话给我说他应该参加葬礼,但因为种种原因去不了上海,所以几年后他来上海,第一件事就是看望我母亲。

  在我父亲的葬礼上,我告诉永玉叔叔青年时的好朋友、导演殷振家叔叔,说永玉叔叔一直在找他,就此接上他们断了近五十年的联系。永玉叔叔对殷振家叔叔晚年非常好且帮助非常大。殷叔叔和我父母是抗战时期的老朋友,后来和我们夫妇更是无话不说的忘年交,永玉叔叔是我们经常的话题。这是另外的故事了,在此不赘。

  殷振家叔叔去世,追悼会举行到一半永玉叔叔进来直奔灵台,对殷振家叔叔三鞠躬后即离去,他是特意从北京赶到上海参加这个追悼会的,上午到下午离开,只为这三鞠躬。

上图:黄永玉,《乐平兄像》(1958年)。

  十年前,在上海举办了永玉叔叔的作品朗读会,黑蛮兄要我也读永玉叔叔回忆我父亲的《我少年、青年、中年、暮年心中的张乐平》中的一段。我用上海话朗读。当我把其中的一句话用上海话“册那”表达,见永玉叔叔拍腿开怀大笑,又拉着我的手用力地摇,完全是老顽童的模样。

  我也去北京他住的万荷堂、太阳城看望过永玉叔叔几次。 永玉叔叔来上海更去酒店见他。或和本介兄,或和沈芸、或和米羊等。

  2021年10月的一天,大刚兄载着我和丁小一夫妇、丁夏这几个漫画家的后代去了太阳城看望永玉叔叔。永玉叔叔见到老朋友的孩子们来做客非常高兴,支使着黑妮忙前忙后。我告诉他赣州保留了我父母亲原来居住的房子并开辟成“张乐平旧居”,永玉叔叔立即说:“很好!等我忙完画展,就要画一画这个房子!”

  想不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永玉叔叔……

  永玉叔叔离去,但永玉叔叔100岁的画展还是举办的。应黑蛮兄邀请,我去了北京的中国美术馆。看着他近几年的作品非常有感触:这么一位可敬可爱的老人!还是这么精美的画!还是这么有趣的文字!

  想起了永玉叔叔夫妇和我父母的友谊,想起永玉叔叔的音容笑貌,想起我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要问……如永玉叔叔说的: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

——摘自《新民周刊》,2024年8月第29期总12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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