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头发飘起来

——写在“三毛”诞生七十周年之际

王 英

                                            

 

  三毛在一九三五年诞生的时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没有从军,也没有流浪。他只是一个简单的顽童而已,穿着毛线上衣,和小伙伴们在整个城市里嬉闹。在一九三五年到一九三七年间,张乐平创作了大量富有生活情趣的三毛作品。这就是最早的三毛。

  今年七月,是著名漫画家张乐平笔下的“三毛”诞生七十周年。七十年前的七月二十八日,漫画家张乐平创造了以三根头发为儿童形象的“三毛”。他的诞生倾倒了千千万万的读者,影响了几代人。我是生长在五十年代中期的一个普通读者,因为“三毛”,改变了我的一生,从而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并写出了反映张乐平光辉业绩的《三毛之父——平民画家张乐平》这本书。

  认识张乐平是在童年时代的书本上。记得那年我才五岁。有一天,父亲正在自己开设的小书店里忙着接待顾客,我却闹着要买糖吃。他让我吵得没法,便随手拿起一本小人书塞给我:“乖,等爸爸忙完了给你买糖吃。”边说边将我安置在横卧着作凳子的门板上。我左右瞧瞧,只见两边已坐着好些个比我大些的孩子,正在埋头看书。于是,我也一本正经地看起书来。谁知这一看,再也不肯放手。书中那个光脑门上长着三根头发的孩子,令我痴痴迷迷,忘了糖果。等到父亲过来想带我去买糖时,我却指着书上的画对他说:“哥哥没东西吃,我也不吃。”听了我这话,爸爸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这小人精,居然能看懂!”其实,我大字不识,怎能完全看懂呢!倒是书上那勾勒得惟妙惟肖的画,将长着三根头发的孩子画活了。后来,父亲告诉我那本书叫《三毛流浪记》,书中那可爱又调皮的孩子叫“三毛”。于是,我便记住了“三毛”这名字。直到上了小学,我才知道这本书的作者张乐平也是我们海盐人,我觉得海盐人了不起。这本给我启蒙的小人书,领我走进了书的殿堂,成了一个嗜书如命的书迷,从而经历了一个从读书到学习写作的过程,以后便有了自己写的书。

  建立起家庭后,我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当他长到五岁时,我也买了一本新出版的《三毛流浪记》给他。于是,他也痴也迷。因而,我对张乐平先生又有了新的认识,又有了一份新的涵义。

  一九九二年十月,我从张元济图书馆调入海盐县政协,从事海盐文史资料的征集、整理、编辑、出版工作。作为海盐籍知名人士的张乐平先生,自然成了文史征集的对象。而作为我本人能为出版关于张乐平先生事迹的书尽一分力,自然是平生的一大夙愿。为了争取早日出版《张乐平轶事专辑》一书,我随政协有关领导去上海与张乐平先生家属商议。在张夫人冯雏音女士的热忱支持下,我又独自去上海对漫画界和张乐平的亲朋好友进行组稿。到沪的第二天,我走进了张乐平先生寓所二楼的创作室。张乐平先生静静地,静静地,在墙上的镜框里,慈祥和蔼地对我微笑。一条长长的黑纱从镜框上被挂下来。我凝视着,心收缩了,血凝固了,身躯像被钉在那里,心里说:终于见到您了!您让我认识了书,书又让我认识了您,工作又让我负责编辑纪念您的书。今天这样来见您,既是缘分又是遗憾——为什么让我们分隔在两个世界里见面呢?

  朵朵走过来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我忍不住向她诉说认识她爸爸的过程,诉说此时此刻的心情。朵朵说:“为什么你不早点来?!”

  是啊,为什么不早点来呢?我是应该早点来的,带着我喜爱画画的孩子向先生求教,带着家乡人民对他的爱戴问好,带着一份美好的感情向他诉说。然而,迟了,迟了!我只能用照相机拍下他的创作室,拍下他与我的另一位喜爱的女作家三毛合影的场景,以及他的遗物,他生活中留下的点点滴滴。……张先生没有走,我仿佛置身于他生活的世界里:他的挥毫创作,身边拥着许多孩子;他在与他的“女儿”三毛倾诉父女情深。每一景,每一物,都给予我一份真切的感受。

  要走了,冯雏音妈妈再三挽留我吃了饭再走。朵朵一遍又一遍地要我住下。我的确很想留下,很想享受这份真诚的关爱,感受一下张先生许多“编外儿女”喜爱而陶醉的小三楼。然而,不能,我要去组稿,立即要去。约稿单上的名字长长的:叶冈、鲁兵、戴敦邦,许许多多。我一刻也不能等,我要让张乐平先生的故事通过书本早早介绍给热爱他的人们。

  我向张乐平先生的生前好友组稿,从访谈中他们流露出对画家深深怀念和崇敬的心情。这种感人的场面,给予我一种强烈的冲动。他们所描述的画家高大的形象,对艺术执著追求的精神,时不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突然萌生了为张乐平先生撰写传记的念头。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作这个尝试。打那时起,我就全身心投入了征集张乐平史料的进程。

  张乐平先生八十二个春秋的生命历程是坎坷曲折而又丰富多彩的。然后,随着岁月的流逝,搜集考证工作十分艰难。在以后十年的时间里,我利用节假日去北京、上海、杭州、嘉兴等地采访,并深入图书馆、书店乃至小书摊寻求,一点一滴,日积月累,资料渐渐丰富起来。

  二○○一年四月,我利用年休假自费去北京,租宿在宾馆的一房间内,边采访边写作,完成了十五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三毛之父——平民画家张乐平》的书稿。写作是艰难的,为了争取时间,可以说,我真正达到了人们通常所说的废寝忘食的地步。我从历史的陈迹里窥见到画家坎坷的生活经历和艺术天赋的形成,孜孜磨砺画艺的种种艰辛和不懈创作的成功轨迹,体会到热爱人民、积极投身抗日战争和民族解放运动的爱国热忱,感受到不老的童心不时闪现出的人性之光辉和他发自内心的一种对祖国忠贞不渝的执著的挚爱之情,以及将毕生精力和满腔热情倾注于孩子们身上的无私爱心。

  很多时候,我边读他的作品边流泪,让自己的情感一次次于“三毛”共鸣。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我被深深地感动着,为了孕育出“三毛”的父亲和拥有全中国儿童的爷爷,为了一位亿万读者心中平凡而又伟大的画家,渐渐地,我感到自己正在解开这个迷。我在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中,完成了儿时的梦想。当我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时,已是深夜十二点钟。我这才想起自己已四天时间光喝牛奶,没粘过一粒米饭。然而,我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独自一人漫步在深夜的街头。

  四月北京的午夜,春寒料峭,少有人走的大街空旷而又寒冷。此时此刻,我却心如热炭。走着,走着,我仿佛窥见张乐平先生正向我微笑着走来;走着,走着,我仿佛感到那飘动着三根头发的调皮的“三毛”正向我走来;走着,走着,我仿佛看到台湾女作家三毛风尘仆仆正向我走来。我按捺不住狂喜的心情,冲上前去,拥住他们,满怀深情地唱出那首令人回肠荡气的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为了我梦中的橄榄树……”

  我与他们幸福地拥吻在一起。

  写这本书时,并不知道是否能够出版。然而,我在采访新民晚报张先生生前的忘年之交郑辛遥时,偶遇了文汇出版社的策划孙愚,这个偶然相遇,竟成就了这本书的出版。记得当时,我将消息告诉张先生的长子张融融时,他惊讶地说:“我以为你早已联系好了出版社,才在那儿使劲写呢,怎么压根儿没联系!”他高兴地在电话那头对我表示诚挚的祝贺。我想,是张乐平先生的在天之灵在保佑我,让我这个小人物沾了他这位大人物的光,使我的书能在出书相当困难的时期顺利予以出版。

  时至今日,事情过去已经四年多了。然而,我还常常回忆起过去那十年中发生的种种难以忘怀的事情。因为认识了张乐平夫人冯雏音,促成了她将张乐平先生百余幅原稿捐赠给海盐县政府。如今,这些闪烁着艺术家心血和智慧的艺术作品,就安然地悬挂在故乡人民为他建造的张乐平纪念馆里。直至今天,我的耳边还常常回想起冯妈妈一九九五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在画家的家乡举行的纪念馆开馆仪式上充满深情的话语:“六十年前诞生的小三毛,经过几代读者的关注,今天在他的创造者张乐平的家乡浙江海盐安家落户。回家的感觉对我来说也是十分浓烈的……”

  的确,因为“三毛”,我们有缘相识相聚,也因为“三毛”,人可以做成原先以为不可能做成的事。而我的这本书由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黄源作序、由文汇出版社出版的书,引起了全国十余家新闻媒体的关注。《上海家庭报》还以整版剪辑转载了其中的章节。《浙江文坛》也作了重点评论。中国美协副主席华君武、中国连环画协会会长姜维朴、中国社会科学学院原新闻理论研究所所长、现任华中科技大学教授孙旭培等名家都先后来信对此书作了评价。中国对外友好协会会长陈昊苏写来亲笔信:“我觉得你笔下描写的张乐平先生一生奋斗过程十分感人,对活着的人们很有教益,‘三毛’确实是由中国革命文艺家所独创的文化品牌,已经载入二十世纪中国的历史,相信在二十一世纪还会保持其价值,并得到发扬广大,你的《三毛之父——平民画家张乐平》实际上就是为弘扬这个传统作出的贡献。”

  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该书被海盐县委宣传部选入“五个一文艺精品工程”,还被评为嘉兴市社会科学科研成果一等奖、和县委、县政府颁发的“文艺创作优秀作品一等奖”等。又被浙江省教育厅列为少年儿童特色教育重点研究课题。并编入课外辅导书中。

  张乐平是伟大的,他的伟大之处在于能让笔下的“三毛”成为全国少年儿童学习的楷模,他的伟大之处能使他塑造的“三毛”感动千千万万的读者,他的伟大之处能将其精神影响了几代人,并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近日,当我得知中央电视台将在今年七月间播出108集《三毛》动画片和一家名为斯普软件公司推出《三毛online》网络游戏时,我的内心真是无比的喜悦,我仿佛看到“三毛”带着新时代赋予他的新的形象,新的内涵,新的使命,欢蹦雀跳地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而作为“三毛之父”的平民画家张乐平的名字,也将永驻在千千万万的读者的心中。

——摘自2005年7月19日《今日海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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