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平自画像

　　人到老年病痛多。这一阵，我就因病住院，周围一片白色世界，躺在床上总有几分黯然；闭上眼睛，思绪纷乱，再也触不到我健康时的那根幽默神经。

　　我这一辈子与漫画为伍，需要的就是幽默感，没有了幽默，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苦日难捱!

　　有一天，朋友告诉我，日本著名漫画家森哲郎先生要到医院来访我，听到这消息，我的精神为之一振。

　　森哲郎先生是我的老朋友，我长他近二十岁，彼此因漫画结缘，成了忘年交。我们已多年不见，这次他远道而来，我感到特别高兴。

　　消息灵通的记者，也赶在森哲郎约定来访的时间以前，陆续到达。我们一起等待日本朋友的出现。

　　没想到森哲郎在漫画家詹同那里耽搁久了，记者们有些耐不住了。我们正在猜测他迟到的原因．不想他捧着一束鲜花出现在病房门口了，我禁不住伸开双手迎向他。

　　他却不慌不忙，放下鲜花，又从包里取出两卷画卷交到我手中。

　　记者们帮助我抖开了这两卷画。

　　哇!一张是森哲郎的自画像，特大的鼻子果如其人，手捧樱花一束，远比他带来的鲜花生动；另一幅则画的是三毛在跑步，上书“三毛少年永远不灭”。

　　从两幅漫画中，我看到了充满朝气的他，和他所希望的我，这画给了我一种推动力。

　　久候的记者们，也被这两幅漫画巧妙的寓意，夸张的表现引出了笑声。

　　一位记者问：“森哲郎先生今年高寿?”

　　森哲郎回答：“六十三岁!”

　　看他红光满面，充满活力的神情，我不禁插话说：“看上去只有三十六岁!”大家都笑了。

　　在笑声中，森哲郎和我回忆起十年前在日本的那次会面。

　　森哲郎问我：“还记得你自己在那次酒会上是如何评价日本酒的吗?”

　　大家都知道我贪杯，对杯中物一向有兴趣，那次的酒会，我还记得，可是对当时的评价却忘记了。这时，我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答：“味道像井水一样。”

　　“妙！”不知是谁说了一声，我自己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回答。

　　森哲郎更是对我的回答大加赞扬，并热情邀请我康复后再次访日，重享品酒赏画之乐。

　　我已长时间不让沾酒了，此时竟被品酒的诱惑激动起来，回答说：“我要大大地喝酒。”引得在场的人放声大笑。

　　没有想到“酒”又让我找回了幽默感。

　　病房里从没有充盈过如此多的笑声，笑声中，我对自己将重新拿起幽默的画笔又有了信心。

　　记得一位年轻的朋友，曾写过这样的诗句：在人生道上跋涉／幽默是亲善大师通行无阻／在国境线上往来／幽默是世界公民不用护照……

　　森哲郎的幽默漫画，使人到老年的我，又享受到了年轻人的乐趣，唤醒我久已沉睡的幽默神经。

　　我虽年老又在病中，幽默给了我快乐，给了我信心，幽默使我年轻!

　 　（此为张乐平1991年旧作）

张乐平作品《三毛流浪记——大千世界》

——摘自2012年10月15日《东方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