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五原路 张慰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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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五原路,在这里断断续续生活了三十多年。现在虽然已经搬出,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常会在梦中出现在这里,也会经常回去看看…… 最忆五原路的法国梧桐树,每到春天开始爆芽,叶子随着季节变化,从点点的嫩绿,渐渐到浅绿,再到中绿,又到深绿,秋风起时,先是叶尖变黄,然后整个叶子逐渐变黄,直到掉落下来,满地金黄! 五原路那两排梧桐树中间弯进去,顺着一条小小的弄堂走进去,就能看到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一一五原路288弄3号。 我们家大约是1950年搬迁至此的,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父亲带着我的母亲和我的三个姐姐张娓娓、张晓晓、张朵朵和哥哥张融融,举家从嘉兴迁至上海便落脚于此。后来,我的两个哥哥张建军、张苏军和我也相继在此出生。 我的父亲张乐平先生,众所周知,是个漫画家,最被人广为知晓的便是三毛系列的漫画作品。父亲在五原路小弄堂的这幢花园住宅,生活居住了42年,期间创作了大量漫画作品,《三毛学雷锋》、《三毛爱科学》等一系列“三毛复出”的作品便诞生于此。 记忆中,我和弄堂里的伙伴们还为父亲的漫画作品担任过模特。 那时,我们弄堂虽不大却聚集着不同的建筑:前面有三幢花园住宅,中间几间平房原来是汽车间现在则住着人,后面是搭建的中国式瓦房及两三家茅草房。弄堂里一共住了二十多家,住户来自全国各地,有北方南下的干部,有地下党的领导,有像我父亲一样的知识分子,还有就是占大多数的各种籍贯的工人阶级了,却独缺上海本地人,这条弄堂充分体现了上海“海纳百川”的气度。 大家在弄堂里住在一起,虽然不时会为了小事有口角,但基本上比较融洽。而对于我家,邻居们则都非常友好。 弄堂里的孩子和对面弄堂里孩子都喜欢来我家玩,我们兄弟姐妹七个,再加上各自年龄段的同学和邻居小朋友,通常我家都是很热闹的。但是碰到父亲在家作画,大家都会很自觉地放低声音,尽量不打扰他。偶尔,他需要找个模特时,便会拉上其中一个摆出姿势。有时候他画古代人物,要准确地表现服装的衣纹,就找来一些大人的中式衣服,甚至被单、毛巾让“模特”披上。孩子们都以做过父亲的模特为荣。 有时候弄堂里的孩子在我家玩得尽兴,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没想着回家,母亲总是要保姆烧上一大锅饭,谁愿意留下吃饭就留下,只要他们在窗口大声告诉一下自己的家人不回家吃饭了。我们“一大家子”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至今回忆起来,那幅其乐融融的画面都让人感到温暖…… 即使在“文化大革命”爆发后父亲遭到迫害,邻居们和我家的关系依然非常好。一次又有一大群红卫兵气势汹汹地来到我家大门口准备抄家,几位邻居则挺身而出,阻止红卫兵进我家,并义正辞严地问道:“他的单位己经来抄过了,东西都抄走、封存了,你们还要做什么?”红卫兵们只好作罢。有时我走在街上会被人丢石子,还会莫名其妙地被打,但是我们弄堂的小孩儿没有嫌弃我,照样跟我玩。小孩子是不大懂社会上的事情的,现在看来,他们愿意跟我玩,应该是他们的父母并没有“警告”他们断绝和我家来往。那时候我母亲偏偏瘫痪了,邻居们就帮我们一起照顾,大家轮着喂我母亲吃饭。虽然我父亲受难了,邻居们甘冒危险挺身相助并照顾我的家人,在那个年代是多么不易!这是我们由衷感到欣慰的。 到我父母老了病了,老一辈的邻居们行动也不方便了,这时和我一起玩大的他们的孩子,接过父母的接力棒,也都来帮助照顾。我父母的“编外儿女”(父亲收养的几个孩子)中,就有几位邻居家的孩子,他们像对亲生父母那样照顾着我们的父母。1992年我父亲去世时,很多邻居也都热心过来帮忙料理后事。 仅以上这些,便能显示出父亲平时在社区的人缘。 父亲非常善良,他和母亲都很乐意帮助人,弄堂里谁家有困难,只要他们知道,一定会尽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例如邻居中有一家几口人住在一间原来的汽车间里,十分拥挤,我的父母亲就决定将我家底楼的一间房间让给他们居住,尽管我家的住宿条件并不宽裕;而弄堂后面的小弟家里的房间也很局促,便常借居在我家,现在已经是一位领导的他一直笑嘻嘻地对我们说他是在我家长大的。 父亲也很平易近人,和工人、农民之类的老百姓都可以成朋友。当时,我们院子北面的平房汽车间里住着不少工人,他们和我父亲相处得很好,家里有事也都愿意和父亲商量。这些工人的孩子也很得父亲喜爱,父亲有时还画画给他们,但自己的孩子他却很少送,我手中都没有父亲主动送的画。 20世纪50年代初,我们这栋房子楼上住着的我家有7个小孩,楼下住着韦布伯伯(电影《三毛流浪记》制片人)一家有8个小孩,父亲的朋友们戏称为“七上八下”。这么多小孩住在同一栋小楼,相处得非常开心。小孩子难免有争吵,双方家长就都指责自己小孩不对,这样事情很快就平息了。至今我们兄弟姐妹和韦家兄弟姐妹还保持联系,聚在一起时就会回忆幸福的童年,还会称赞双方家长的大度和为孩子做出好的榜样。 韦布伯伯的堂妹、著名电影演员上官云珠(原名韦君荦)也是我父母的朋友,他们是在拍摄电影《三毛流浪记》和配合地下党迎接解放的时候结下的友谊。上官阿姨的孩子常来我家,女儿姚姚后来和我二姐张晓晓就成了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上官阿姨的儿子灯灯,也和我们像亲兄弟一般,他原在北京工作,每次父亲去开会,他都会去宾馆照顾。所以我的父母总是说他俩就像我们家的孩子。 我父亲在五原路生活的这40多年,见了邻居们总是笑眯眯的,路上碰见了人总要和对方寒暄几句,还时不时邀请小孩子来我家玩。所以一条小小的288弄,一条短短的五原路,他有时要走很长时间。 童年的玩伴,现在最小的都已经过半百,而我们还是经常聚会。 五原路以前常洋溢着小提琴声,现在,每当听到小提琴声,我都会想起五原路,想起五原路上的风景。五原路的风景不单单是两排粗大的梧桐树,还有太多温暖的回忆在里面。直到现在,每当想到“家”这个字眼,我脑海中最初闪现的依然是五原路的家。 待到深秋,五原路上的梧桐叶又将满地金黄! (作者系张乐平之子) 1959年全家在五原路288弄3号二楼的书房合影 1968年初五原路288弄的小孩子合影(其中有我两个哥哥) ——摘自《徐汇文脉》,2015年12月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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