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尘先生

电影《三毛流浪记》剧照。

照片右边的竹篱笆就是当年的摄影棚。

　　三集人物传记片《戏剧大师陈白尘》已经播出。不知为何，藏匿在镜头背后的故事竟不亚于播出的情节，令我久久难忘。那些早已进入耄耋之年的“文二代”们，面对着摄影机深情地讲述着他们从父辈那里听来的抑或是自己亲身经历的种种往事，无一不是珍贵的史料，无一不是让人泪目的佚闻……

众星捧月，

《三毛流浪记》荟萃数不清的当代大家

　　那天的采访是在位于北京郊区的吴欢家中，已进入花甲之年的他正在详细讲述他的父亲吴祖光与陈白尘的一段往事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吴欢将手机递给了我，对方的声音很陌生，他自我介绍说，他是张乐平先生的儿子张慰军，从上海来北京出差，有一件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必须向我公开。

　　我们将对他的采访安插在了次日中午，没有客套，直奔主题：“电影《三毛流浪记》的编剧，实际上还有陈白尘先生！”面对着镜头，他激动了起来。1949年的春天，阳翰笙因身份暴露转移香港，陈白尘便接替他写出了第二稿；不久陈白尘也遭到通缉，李天济又将这一剧本接了过去。但是电影公映后，编剧一栏只有阳翰笙一个人的名字。

　　说实在的，身为陈白尘的女儿，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张慰军怕我不相信，又告诉了我当年三毛的扮演者王龙基的联系方式，因为王龙基亲口问过李天济，而李天济的回答是——“陈白尘这么大的作家都不署名，我作为学生辈又怎么好意思呢？”这的确是个电影史上无人知晓的“秘密”。我被这个秘密感动了，更被上一代人的无私精神感动了。

　　一个星期之后，我随同摄制组赶到上海，见到了满头白发的王龙基。面对镜头，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有那些前辈们的无私奉献，也就没有电影《三毛流浪记》！”那天年近八旬的他反反复复强调的是这样一个词—— “众星捧月”。他说，这些“星”里，除了三位著名的编剧外，还有数不清的表演大师：赵丹、黄宗英、上官云珠、吴茵、孙道临、刁光覃、朱琳……作为群众演员，不仅在片尾的字幕上找不到他们的名字，而且在一晃而过的镜头中也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他们捧的是谁？是我这个年仅九岁的小孩子，是张乐平笔下的那个只有三根毛的流浪儿！

　　王龙基的眼里闪动着泪花，“近年来，我接受的采访很多很多，但是始终有一个遗憾，没能把最想讲的东西讲出来——就是这些不计名利的前辈们的精神，他们的可敬和可爱。而这些，正是当前我们文艺队伍中最为缺乏的东西。”

　　他翻开了连环画中的一页——一个小男孩正在踢足球，镜头很远，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这是导演严恭的儿子，他完全可以给孩子一个大特写，哪怕是个近景，可是没有……”他又翻到下一页——一位中年男子正在弹钢琴，同样只有一个低着头的侧影。“这是我的父亲王云阶，他在音乐界也是位知名的作曲家了，《三毛流浪记》的音乐就是他给配的，可是在电影中同样没有正面的镜头……”

　　导演还在继续追问：“你说过，那些大师们从未领取过一分钱报酬，那么作为主角，你不会也……？”王龙基打断他的话：“我确实拿到了一笔酬金，父亲用它给我买了一双皮鞋，剩下的全都交给地下党了。可是那双皮鞋我根本没穿，因为戏中的三毛整天光着脚，几个月下来，我也不习惯穿鞋子了！”

　　房间的墙壁上悬挂着王云阶为儿子题写的一幅字：“不骄 不躁 谨慎 谦虚 艰苦奋斗”。我背转身去注视着它，眼前却渐渐模糊了。

——摘自2019年4月4日《新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