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不宜”?《三毛流浪记》当真是儿童漫画吗?

馆 花

 

有没有发现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

似乎每一代人的小时候都看过《三毛流浪记》。

从《三毛流浪记》诞生至今以来80余年,看过这部作品的人不胜枚举,从政坛领袖到文艺界明星,年代之久,跨度之大,影响之深远,堪称中国漫画之最。

本花小时候就不仅看过《三毛流浪记》的漫画书,还看过由它改编成的黑白电影以及电视剧,印象深得很!当时全家每天一起守在电视机前那种急迫的心情,大家最关心的莫过于“三毛后来怎样了?”。

1996年电视剧版《三毛流浪记》

小时候也没想太多,不管是看电视剧还是漫画,只觉得三毛的造型实在滑稽有趣,他的身世固然让人同情,但他荒诞的人生经历却常常引人发笑,让人一乐。

《饥不择食》中,三毛将浆糊吃出了人间至味的感觉

当年追得津津有味,沉浸在简单的快乐之中,真可谓“年少不识愁滋味”。

《出乎意料》

时隔多年,再回想起《三毛》来,过去那份快乐已然消散无踪,不知为何印象中只剩下他过目难忘的造型和悲苦心酸的经历,沉重得让人没有勇气再看第二遍,而幼时的自己竟将一出悲剧当成喜剧看。

似乎每个小时候看过《三毛流浪记》的人,内心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心理阴影。

也许是阴影太深,有些网友甚至指出《三毛流浪记》并不太适合小朋友观看。

《三毛流浪记》当真是儿童漫画吗?

其实张乐平笔下最早的三毛形象,并非像人们认知中的那样是个颠沛流离的孤儿。

据张乐平的儿子张慰军回忆:“早期的三毛形象不是孤儿,也没有流浪或从军。他就是个普通弄堂人家的小孩,有父母,生活还有点小资产阶级情调,调皮、喜欢恶作剧。”似乎更迎合现在儿童读物的标准。

《是他顽皮》(早期三毛作品)

然而八年抗战彻底改变了张乐平的一生和他的创作走向,经历了战争,经历了动荡和穷困潦倒的日子,张乐平目睹了现实最残酷的一面——

三毛之父——张乐平

1947年初,张乐平在回家途中看到弄堂里有三个小孩围着火堆取暖,而自己本身也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本着一种关怀,隔天早上当他再去看望这三个孩子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了两个,尸体就停在弄堂口。

正是这份“切肤之痛”,才有了后来最广为人知的“孤儿”三毛。

《孤苦伶仃》(《三毛流浪记》的开端)

《三毛流浪记》只是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生活:那时的上海,连年的战争使许多孩子失去了亲人,慈善机构又无法全部容纳,他们只好流落街头。几乎每条马路上都有流浪儿童。

20世纪40年代末上海街头的流浪儿

据说当时的阅报栏,《大公报》连载三毛漫画的那一版块总是被人整齐挖走,而且很多就是流浪儿童挖走的。或许正是三毛的故事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共鸣,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和困境。

《惨不忍睹》中向我们展现了社会真实的一角,

连同样是底层的三毛都“看不下去”……

比起虚无缥缈的美好乌托邦,三毛更能走进他们的内心。所以《三毛流浪记》成为了那个时代受众最广的儿童漫画。

孤儿院自身难保,救济机构假公济私,

“三毛”们面对的是这样惨淡又无助的现实

据毛岸英(毛泽东长子)的妻子思齐回忆,她和毛岸英在电影院看《三毛流浪记》的时候,毛岸英非常激动,一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电影结束了,他还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并对她说道:“思齐,这就是我在上海的流浪生活,我和岸青除了没有给资本家当干儿子和偷东西以外,三毛其他的经历我们都经历了。”

喜剧的内核其实是悲剧

其实抛开记忆里的“刻板印象”,重读《三毛流浪记》,你会发现三毛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样不忍卒读,甚至你还会从中挖掘到许多全新的“乐趣”。

《难得光明》

《哪有光明》

张乐平非常擅长通过制造反差来营造“笑点”,无论是理想与现实的反差,还是三毛天真的视角与真实情况的对比,都制造出了一种让人啼笑皆非的效果。可以说,张乐平可能是漫画家里最早的玩“梗”达人。

《也是平的》

《虚有其表》

《三毛流浪记》并非是一个刻意“卖惨卖苦”的故事,陈佩斯说过:“每一个引得观众发笑的人物,其实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而张乐平的高明之处在于用喜剧的手法包装了悲剧的内核,反而更加烘托出三毛身上的悲剧色彩。

《争渡行凶》里,爷爷被无情杀害,留下三毛继续孤苦伶仃

《各自东西》,每一次幸福的最后都是一次难过的别离

《家没有了》,三毛代人入狱归来,等待他的却不是家

漫画中,三毛并非一直孤苦伶仃到处流浪,他也曾遇到过好心的爷爷和夫妇收养他,给他温暖和关怀,有过短暂的快乐。然而三毛的悲剧就在于,幸福就像是唾手可得,却永远都无法抵达的终点。不断被收养,却一直没有家,这也是为什么大家会对他的“苦难”记忆这么深刻的原因。

《束紧肚皮》

不同的年龄读《三毛流浪记》,会读出不一样的感受和滋味。小时候有同情,也有欢乐。长大以后,经历的事情多了,再看《三毛》反而更有一种幽默辛辣的味道,有很多场景着实让人细思恐极。

《论糟糕的公共交通状况》

《人不如狗》

《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土豪四等民》

《三毛流浪记》借三毛的遭遇讽刺了民国时期某些社会现象和不公平的阶层分化,但是有很多放到今天,似乎也依然存在着。每个经历社会洗礼的成年人似乎都可以在三毛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找到共鸣。

超越儿童漫画的范畴

仅仅把《三毛流浪记》定义为儿童漫画,显然低估了这部作品的价值。即使放到今天,《三毛流浪记》依旧可以吊打许多国产的漫画,这就是经典的魅力。

《炭画黑衣》

《三毛流浪记》不仅是一部儿童漫画,而且是部扎根现实、极具人道关怀精神的漫画,它的某些方面甚至已经超越了儿童漫画的范畴,和卓别林的《摩登时代》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摩登时代》讲述了工业时代资本家对工人的压迫和剥削,电影中卓别林用夸张的肢体,诙谐的喜剧表演将那个时代的悲剧小人物刻画得入木三分——

卓别林经典之作《摩登时代》

同样是倍受压榨,三毛过早背负上本不该属于他的磨难,他荒诞好笑的遭遇投射出了那个时代底层人民生活的困境。神奇的是,两部作品诞生的年代也非常接近,似乎冥冥中带着巧合。

张乐平绘制,《三毛流浪记》封底手稿

(JC动漫馆藏)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三毛流浪记》获法国昂谷莱姆国际漫画节文化遗产奖 (Prix du Patrimoine),这个奖是昂谷莱姆漫画节最重要的6个奖项之一;2018年,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国际童书展,三毛系列漫画获得世界无字书大奖专为张乐平设立的“特别贡献奖”,以表彰张乐平高超的艺术表现手法及张乐平对底层人民的关爱之心。

张乐平之子张慰军(左二)在意大利博洛尼亚领奖

2019年,《三毛流浪记》入选联合国首次“可持续阅读项目”,为中国入选的三本书中唯一的图画书,现联合国正在向全世界推广。可见三毛不仅是属于中国的,更是属于世界的。

关于《三毛流浪记》的故事,本花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其实,周鲒老师在《漫画史一刻钟》第四集《我是主角》中,差不多有半集都在讲三毛,他提出了一个别开生面的观点,即很多以小孩子为主角的漫画作品中,“三毛是个真小孩,很多漫画中的小孩是个假小孩。”有兴趣的童鞋不妨可以去听一下。

在中国,像《三毛流浪记》这样优秀的好作品太多了,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方式和途径,将这些被尘封的故事和优秀作品从世人遗忘的角落里重新找出来,带到大家面前,让它们散发新的光芒。《动漫史一刻钟》致力于搭建起作品与听众之间的桥梁,著名动漫文化学者周鲒以现代漫画百年历史为线索,向大家娓娓讲述漫画的“前世今生”——

精选网友留言
张颖:笔者个人认为,张乐平爷爷的作品之所以能成为0~99岁全龄化读者的无国界的“可持续阅读项目”(2019年,《三毛流浪记》入选联合国首次“可持续阅读项目”)是因为作品确立下的对真善美的追求;是小三毛正义、勇敢、乐观、积极向上和坚强不屈的人格力量。我从6岁开始喜欢上看三毛漫画作品,或喜或悲,小三毛就成为了陪伴我长大的伙伴。在浙江上盛的大山脚下,盼着早日收到妈妈从上海邮寄来的爷爷作品,是那时日常的念想。一晃半个世纪过去了!疫情时期,重读《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依然有第一次读时的新鲜感觉。随读随新——新的感悟,新的收获和新的欢喜。永远的三毛,三毛不老。三毛永远是爷爷留给世界的精神财富。三毛不会过时,更不会“少儿不宜”。

——摘自2020年4月29日微信公众号《 动漫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