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天空·肖像·张乐平(上集) |
解说 :这个招人疼爱的漫画形象,至今已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三毛”的创造者,张乐平先生的名字,也因“三毛”而家喻户晓。张乐平,有着“老好人”的外号。他的一生充满着故事。 解说:在杭州湾北岸海盐县境内,有一处美景早在宋代已远近闻名,它就是南北湖,南北湖以其闲雅野趣散发着江南韵味。1910年11月10日,张乐平就出生在海盐县。 张慰军(小儿子):我的祖母能写一手很漂亮的柳公权,而且画画也画得很好,她的剪纸和绣花,都是她自己打的花样。 解说:张乐平的母亲出身城里的体面人家,既有文化又懂持家。 陆文宪(陆寅生之子):我父亲告诉我,那时候教书的时候,他班上有一个学生是很聪明的,在念书的同学中间他特别注意有一个同学叫张昇。 解说:在那时,陆老师就教学生们画起了漫画。张乐平在他的指点下,显露出了天赋。 陆文宪:父亲就发现张昇天资聪明,在这个方面比较有天才。 解说:这张讽刺军阀曹锟的漫画是张乐平的处女作,当时张乐平只有十三岁。 张慰军:那个老板是抽纸烟的,抽的时候要有个纸媒卷起来。我父亲看到纸,就很兴奋,觉得这个纸他可以利用,而且这个纸媒卷起来的时候,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所以他就在这个纸媒上画画,然后,画完画以后,再把它卷起来,就给老板抽纸烟的时候用。但是,他画的时候是用毛笔画,毛笔画。后来有一次老板发觉纸媒怎么老是要灭掉,就有一次把他卷好的纸媒打开一看,里面原来是画,把我父亲骂了一顿,因为他的纸媒就没用了。 解说:说是学徒,其实从早到晚忙得尽是做饭,打扫,带小孩,洗衣服,换水烟筒等杂活。张乐平之后的《三毛流浪记》中许多故事情节就是从这段生活中汲取来的。 张慰军:老板晚上要出去赌钱,要很晚回来,他就要我父亲守着门,等着他。我父亲就趁这个机会,每天也就这么一点的空闲时间可以画画。然后,有一次,天很热,蚊子很多,他就想出个办法,他看到有两个酒缸,然后他就把两个脚伸到缸里面,然后再画画,蚊子也咬不到他了。后来,他经常这样,有一次是画得太入迷了,老板突然回来了,回来后就很用力地敲门,我父亲一惊,马上站起来,忘记两只脚伸在缸里,一下子要去开门的时候,就摔倒了,结果把两个缸也打破了。老板一看,就把我父亲打了一顿。我父亲这一摔,耳朵上有个疤,就是当时摔出来的,这个疤年纪很大的时候还有。 解说:十七岁那年,张乐平借口姐姐出嫁离开了木行,回到了海盐老家。 张慰军:但是他不是很喜欢美专的那段生活,因为美专那个时候,老师叫他除了正常的写生之外,还叫他去画月份牌什么的。我父亲不是很喜欢画月份牌。 解说:可是,出于生活所迫,刚到上海的几年间,张乐平也只能靠画广告,设计时装,画图书插图来维持生活。 黄可(美术史学家):20世纪30年代上海漫画成为黄金时期了,盛况空前,它的标志是漫画家人数多,作品多,出版的漫画刊物多,作品的题材、体裁、形式、风格多,这是个标志,当时涌现新的漫画家群体有40几个。他作为中国优秀漫画家的第二梯队,比如华君武、蔡若虹、丁聪,张乐平等等,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 解说:1935年,25岁的张乐平,开始创作“三毛”。这本由文史学家魏绍昌珍藏的报刊剪贴,留下的是最早的三毛形象。遗憾的是,这些画作的原稿如今已不知失落在何处了。 张慰军:30年代的时候,好多画家都创作了漫画的人物,但是没有一个儿童的形象,我父亲当时就想,应该画一个儿童的形象,那么他就画了一个小孩子,原来是个光头,后来上面加了三根毛,就叫“三毛”。“三毛”就是这么加了三笔加出来的。 解说:当时连环漫画几乎都配有文字说明,张乐平开始创作三毛这个形象时,试图尽可能减少借助文字的帮助,用线条来表达故事内容。使当时中国大量的文盲和不识字的儿童也能看得懂。 张慰军:我的外祖父是律师,当时在上海也是比较有名气的。我妈妈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小时候也是看了我父亲的画,也算是一个我父亲的粉丝,她特别喜欢我父亲画的《小孤女》。 解说:冯雏音有一幅好歌喉,还是一个热血青年。在抗战期间,她不顾家庭的反对,16岁只身离家参加了抗日宣传队。 黄可:全国抗战形势发展很大,觉得我们上海的漫画家不能只在上海,必须走向全国,于是就成立了一个抗日漫画宣传队,当时队长是叶浅予,副队长是张乐平,首批队员有七个,后来又陆续加入一些漫画家,一共有十几个。 解说:张乐平随抗日救亡漫画宣传队离开了上海,奔赴各地宣传。他们一边赶制漫画,一边举办“抗敌漫画展览”,并将漫画贴遍沿途大小城市的街头巷尾。 黄可:在1938年1月1日,创刊了自己的漫画刊物《抗战漫画》,是半月刊,在那里一共出版了十多期。在这个刊物上,张乐平的作品是最多的,《抗战漫画》这个刊物,有四期的封面由他设计的。 解说:南京沦陷前,漫画队撤到了武汉,隶属于由郭沫若领导的国民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后来,叶浅予因工作需要离开了漫画宣传队,由张乐平全面主持漫画宣传队的队伍。 张慰军:1938年5月19日的那天,这是我父亲经常说起的一件事情,就是说5月19日的时候,中国有几架飞机飞到日本的领空。 黄可:丢了几万张传单(按:据当时报纸称,空袭前后散发的传单总数不下百万张),其中许多传单就是漫画宣传队画的。 张慰军:而且后来引起日本漫画界的震动,他们还开会,就是说不得不承认:“我们漫画已经输给中国了。” 解说:1939年春天,漫画队来到浙江金华,曾经是张乐平崇拜者的冯雏音也在金华,她已是浙江中心剧团的一名主要演员了。 张慰军:我父亲在金华搞抗日宣传画展的时候,人手不够,大家都是宣传队,所以就请了当时在金华的演剧队,大家一起来帮忙。那时候我父亲就认识了我母亲,大家又是上海人,又是我母亲以前就知道我父亲的名字,所以他们后来就越来越熟悉。 解说:张乐平和冯雏音非常投缘。1941年3月18日他们结为夫妻。 张慰军:我父亲的手很巧,他把医院那些橡皮膏背面的纱布,就做了一个婚纱,给我母亲披上,然后,就搞得挺开心的。虽然大家没什么钱,没花什么钱。 解说:婚后的第二年和第三年,两个女儿相继出世,而张乐平夫妇的处境却越来越糟糕。 徐鹏飞(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委会主任):他是坚持到最后的一个人,中间有很多漫画家由于各种原因相继离开了,他是一直坚持到最后。 解说:1945年11月,张乐平回到了上海。出于他的名气,一抵沪他就接到了《申报》馆等各家报刊的约稿。抗战八年间,张乐平虽然创作了无数作品,但“三毛”的创作却被搁置了。此时面对《申报》馆的约稿,结合八年来的生活体验,他产生了创作《三毛从军记》的想法。 戴敦邦(著名画家):当时像我们这种小学生,要买本画册也很困难。所以有的时候把一个月的早点费,吃早点的钱舍不得,省下来,好像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买到一本《三毛从军记》。我有时也同张乐平说,我现在的胃病,主要在小时候每天早饭不吃,就买了你的书,我说你要负责任的,哈哈。 黄可:因为他担任副队长,他是穿军装的,而且是校级军官的军装(按:漫画宣传队不属于部队编制,军装上没标明军衔),他们在国民党军队里可以自由进出,开展活动,对国民党军队内部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个他以前是不知道的,看到国民党军队内部的不少问题,比如说,官兵之间缺乏平等,相互关系冷酷无情,长官对士兵进行压迫、虐待,长官往往贪公、违纪、见利先得等一些腐败现象,所以他觉得要把这些东西揭露出来,使得人民群众看到我们的军队,虽然抗战胜利了,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那就是国家没希望了。他就是表现在“从军记”,一般来说“从军记”,抗战之前从军合理,抗战胜利之后还在从军,他目的就是揭露国民党内部,这样一个背景。 解说:在《三毛从军记》的创作完成不久,张乐平又开始酝酿起另一个有关“三毛”的题材。这是1947年的年初,当时作为十里洋场的上海滩,有不少流浪儿的集中地,这个曾经叫做郑家木桥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王龙基(电影《三毛流浪记》“三毛”扮演者):张伯伯讲了这个事,为什么画《三毛流浪记》,因为当时他就在徐家汇那儿住,(按:地点有误)。有一年冬天下大雪,晚上他路过大概是乌鲁木齐路口的弄堂(按:地点有误),有一个人家烘山芋的炉子,看到三个孩子,大概是八九岁的流浪儿童,拿手伸在炉子里去,用点余火取暖,那个小孩特点就是披着一个破麻袋,光着脚,哆哆嗦嗦围在那个地方取暖。第二天早晨,他路过那儿,二个小孩已经僵死在那儿了。那个时候的上海,解放前的上海,一到了下雪天以后,有收尸队来收流浪儿童尸体。所以当时张伯伯非常气愤,所以他决心要画《三毛流浪记》,他跟我讲过好多次。 张娓娓(大女儿):那时候解放以前,他带我们出去玩,我印象很深的是,门口都是这些讨饭的小孩子,以前叫小瘪三,就是乞丐。我爸爸走过,我就看他经常看他们,盯着他们看。 解说:从1947年初开始,张乐平开始创作《三毛流浪记》。在创作《三毛流浪记》时,为了获得素材,张乐平设法和流浪儿交朋友。一次,就是在郑家木桥,有不少流浪儿聚在一块,张乐平主动上前搭讪,当时张乐平身穿的是西服。这些被人歧视贯的流浪儿,对衣着体面的人一直心存戒备,因此对他不理不睬。 徐昌酩(著名画家):我听过他跟我讲的故事,他为了描绘三毛,车子推桥头,就是三轮车要过桥,要有人推一把的,小孩推,他一起推,他去接近那些小孩。他那个时候,在大光明、国际饭店,黄河路上面,有很多小孩是贫困的,因为这里面比较繁华,他们在乞讨。他也常常跟他们相处,正因为相处了之后,他们会把他们的生活都反映给他。 解说:在《三毛流浪记》中,除了用“四个字”表达故事的题目外,张乐平仍坚持不用文字对白和文字说明。用画笔带来的线条表达内容是“三毛”的独特风格,也是张乐平追求的漫画形式。 张慰军:创作《三毛流浪记》的时候,他曾经收到过一封信,是恐吓信,里面夹着子弹。那个时候我父亲就想,还是要继续画下去,但是觉得有危险,所他就搬到了嘉兴。 解说:为了安全起见,张乐平一家来到了嘉兴,这时候,他们又有了一个儿子,张乐平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借居在嘉兴市区姚庄路北望云里19号。这段日子,张乐平得了肺病。他在嘉兴一边养病,一边继续创作《三毛流浪记》。 张慰军:每天的报纸一定要发表《三毛流浪记》,他每天把画好的稿子送到火车站,由认识的火车列车员帮他带到上海。 解说:《三毛流浪记》从1947年6月15日在《大公报》开始连载,直至1949年4月4日才告结束。《三毛流浪记》的单行本,也由大公报馆分四集出版。 徐鹏飞:在那个时候,引起所有人的共鸣,甚至于家庭比较富裕的人,也产生对这个流浪儿的同情。艺术能达到这种程度,是很不容易的,可以来讲,这个不是说,你想想,艺术打动人不是简单的,你只有好才能打动人,所以说引起大家的共鸣,这是《三毛流浪记》最成功的地方。 解说:《三毛流浪记》在《大公报》连载的250多个日子里,三毛牵动着千千万万读者的心。每天清晨,购买《大公报》的人群排成长队。在街头的贴报栏前,纷纷站满了争看“三毛”漫画的读者,每天报上刊出的《三毛流浪记》都被那些买不起报纸的流浪儿从贴报栏里“挖走”。张乐平本人更是收到无数读者的信件和送给三毛的物品。当年,大公报馆的接待室里,经常要接待大批读者,他们或者埋怨买不到当天的报纸,或者询问三毛以后的遭遇,或者征求如何献爱心帮助三毛脱离困境。 戴敦邦:轰动得不得了,大概从南京路排队,一直排到顶楼,那绝对盛况空前。我们都是小朋友,排了队,大人也有,基本上都是小孩子特别多,都是大新公司从底楼排队,这个楼梯上这么一个转弯,这样转转,转进去,然后,放几个人进去,再放几个人进去,实在放到里面不行了,我们都排着队,排了几个小时才能进去的,才能去看“三毛”。因为当时看的是书,后来是有些原稿。当时拍卖时候,义卖,我们小朋友根本不懂。当时不收门票的,可以买一枚小的徽章,纪念章,小朋友最多能够买,我们连买一枚纪念章的钱都没有,看到有的小朋友能得到这个,觉得无上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得到一件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张慰军:三毛乐园画展义卖,我父亲画了几十幅的《三毛流浪记》里面的插图,然后上了颜色,一下子都给卖完了。那时候在大新公司展览的时候,看的人很多,最成功的就是,好多码头工人、三轮车夫,一些很穷的人都去看,看了以后他们都捐钱,其实他们都是很穷很穷的,他们都捐钱,给流浪儿。 解说:在协助宋庆龄领导的中国福利基金会举办“三毛生活展览会”期间,张乐平的肺病还没有痊愈,吐血现象常有发生。但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特意精心赶制了30多幅“三毛”水彩画,连同“三毛”其他原作手稿,在展览会上,张乐平拿出了330余幅“三毛”作品。为了争睹张乐平的“三毛”手稿,在六天的展览期间,大新公司人山人海,热闹空前。 韦然(上官云珠之子):当时上海的所有的影星,都支持这部作品,因为张伯伯画《三毛流浪记》,作品本身已经在社会上引起轰动了,像宋庆龄基金会,经常受到一些信,要去捐助。那么这样的一部作品,就是对大家的一种,就是反映大家一种对社会的看法,扶助弱小,这种态度。所以所有的影星都愿意来出面。当时这部,《三毛流浪记》这部影片的制片人叫韦布,韦布是我舅舅。就是,我妈妈上官云珠是艺名,她本名叫,姓韦,叫韦君荦,这个韦布就是我妈妈的堂哥,亲的,嫡亲堂哥。 王龙基:导演严恭叔叔跟我讲,他说当时呢,《三毛流浪记》这个电影剧本写好了,这个摄制组也搞好了,就是演员没找好,找了好几个月。那么那正好在昆仑影业公司的外面,没事,看见三个小孩在那儿打弹子,他就在旁边看,两个大的一个小的,结果小的赢了,打的不给,小的最后就把他们两个制服了。严恭叔叔他说,这个小孩也符合三毛的形象,头很大,脖子比较细,身上都是肋骨,他就让他试镜头。试镜头以后,当时艺委会的委员史东山、沈浮,还有张乐平,他们都说:“就是他!”那么就是我。 解说:电影《三毛流浪记》中三毛的造型,完全是按照张乐平的漫画设计的。 王龙基:鼻子就是泡泡糖,化妆师拿美国的泡泡糖,这么一整盒,开水里头,剥了皮,把它放进去,把糖都化掉,然后捞出来以后放上油彩,就做鼻子,每天早上画鼻子。那三根头发的话,我每天把头发,不仅是剃光,还要每天拿刀刮头,所以拍《三毛流浪记》以后,我从来就是,到现在为止,我理发时候就从来不用剃刀,我就怕了。每天要刮,因为它是用两个橡皮膏中间放铜丝,三根铜丝贴起来以后,粘在头顶上的,然后再用毛线粘上去,实际上不是三根毛,是三撮毛,用三根铜丝撑在那个地方。所以电影里面,三毛一发脾气时候,三毛手一掳呢,这三根头发就同时竖起来了,就这样。 解说:电影《三毛流浪记》于1949年春正式开机,在拍摄过程中,张乐平经常来到片场。《三毛流浪记》的拍摄阶段正是上海的解放前夕,当它完成制作时,上海这座城市已经解放。 总编导:李瑛 编导:白冰、王唯 撰稿:李瑛、白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