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张乐平 |
(上集) 解说:这张漫画创作于1983年,是漫画大家叶浅予画给张乐平的。画中张乐平拄着拐棍,佝偻着身体,三根头发向上扬着,那一年,叶浅予73岁,张乐平70岁。 戴敦邦(画家,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有几次,张老师要紧急到北京开会,他稿子都画好了,有的叫我描一描,描一描,我画其它东西,鼻子、眼睛、头、耳朵,我还描的像的,就是三根毛,我到现在我还画不好,不是画的太硬,就是画的太软,三根毛没有生命力没表情,他三根毛都是有表情的,有喜怒哀乐。 解说:这是目前能找到的最早的三毛漫画作品,发表时间是1935年。 张慰军(张乐平幼子):1935年三毛刚出来的时候,其实是一个上海弄堂里面都能看到的这么一个小孩,有点调皮,也很天真,但是他还是一个比较善良的一个小孩子。 谢春彦(美术评论家、画家):他也干点小坏事儿,他又很机智,当他非常微弱的时候,没有力量的时候,他要去抗拒那种恶势力或者坏人,他也会从小孩子的角度,想出各种方法去对付他。 解说:有意思的是,张乐平画三毛,并不是从面部开始画的。 戴敦邦:我们画么就是从鼻子开始,画个眼睛,再画个头、耳朵,他不是这样的。他有的时候是从一个脚趾头边上画起画,脚画了画了个腿,腿画了画膝盖,膝盖再往上跑,也能画三毛,有的时候画一个手,就把全身画出来。像他这种画法,现在绝唱。 解说:张慰军回忆,父亲的手总会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比划,勾勒人体的轮廓,他管这叫“读画”。这就好似音乐家在心里读谱一样。 张慰军:记得我小时候,他经常有一段时间,他会经常看一些就是古代的一些画,还有一本他放在桌上的《艺用人体解剖》,所以从他画的线条里面,还是能够看到,就是人体的解剖和人的结构。 杜建国(漫画家):他讲他年轻的时候,经常是在南京路上面,躲在一个角落里画速写。最难画的是妇女,妇女的背影最难画,一扭一扭,一扭一扭,他讲,说线条定不下来。他完全是大量的基本功在里面,很扎实的基本功在里面。 解说:他画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母子,清苦精瘦的小学教员,囤积奇货满脸堆笑的奸商,衣着得体的暴发户,他画出了市井百态、芸芸众生。 杜建国:他画里的人物啊,我觉得就是生活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包括有的狼吞虎咽的那个吃相,对人凶巴巴的那个样子,吼叫的声音,都感觉到就是刚刚在身边发生过的事情。 解说:鲁迅曾在谈论漫画的杂文中提出,漫画两字起源于德语,意为讽刺画。画漫画当然也可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的,但因为发芽于诚实的心,所以那结果也不会仅是嬉皮笑脸。 张伟德(社会人文学者):漫画是一种喜剧的艺术,它总是用一个比较夸张的,反常的形式来表现生活中的一些内容。就像鲁迅说的,什么叫喜剧呢,就是把无价值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所有的伪装都抹去了,让它赤裸裸的表现在观众读者的面前。 解说:张乐平说,一张成功的漫画能启示问题、指责错误,把对象分析得十分清楚,像一篇正确的论文一样,使人看了豁然大悟,甚至使人惭愧、头痛,而且更显得欲哭无泪、欲笑无声。它不是绘画部门的小丑,而是醒世的号筒。 张慰军:他们那个时候,宣传漫画都是画在布上面,第一呢是布比较大,而且保留也比较好保留。他们把这些画直接挂在墙上,直接挂在墙上面,就可以流动地展览。 谢春彦:我想他从漫画当中,他也吸取了一些版画的创作手法,因为版画显得厚重,他有大块的黑白,简洁,容易一下子使人感到一种震动。 解说:在抗战路上,漫画宣传队在街头、乡镇、农村、部队,举办抗日巡回画展。在张乐平的画笔下,人们看到日寇的丑恶嘴脸,日军在中国土地上的烧伤抢掠。他也到前线,记录下生灵涂炭的百姓,奋勇抗战的士兵。 张慰军:他是画了一些抗日战士,国民军直接和日本人交战的一些战士,而且每个战士,他都把他的名字写下来,什么地方的人,他们杀了多少敌人。 解说:当时的报纸评论:今日的张先生,生活在战斗中,过的是战斗的生活。抗战以来的作品,不是很抽象地离开了群众或者专门在趣味上下功夫,他是一位反映现实的绘画工作者。 张慰军:到了抗日战争的一段时间,对他来说,他的这种意识啊,为弱势群体呼吁的那个想法,在他那个时候其实形成了。 解说:但最终,漫画宣传队因为没有经济来源,缺乏生活保障被迫解散。张乐平带着家眷一路逃难,他说自己恨透了国民党统治下的地域,因此不愿着足。 张慰军:不停的奔波嘛,但他生活什么有困难,甚至于他和我母亲两个人开了那个一个小的饭摊,就是他们靠卖些菜饭来维持,到后来还是不能坚持,他甚至于把那个一双皮鞋放在街上卖,鞋买了以后能换点钱吃饭。但是那个时候,他都没有把那些画稿都丢掉,其中包括好多原来漫画宣传队队员画的那些画。一直到广东新宁的时候,他在新宁办了画展。 解说:张乐平后来回忆:“我这个漫画兵,从1937年画到1945年,经历了抗战的全过程,武器就是一支画笔。现在回过头来看看当年的作品,虽不成熟,笔底感情却是真挚的。激于民族的义愤,我们曾以苦为乐,不负祖国的托付,尽了自己的职责。” 丁锡满(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解放日报》原总编辑):小孩子死掉嘛,冻死了,冻死嘛包一块草席,把小孩子盖住,放在那个死人车子里,小孩子的脚还在车子外面,车子一开(颠簸)脚还在动呢,他这些都看到了。 解说:想到中国还有多少这样的孩子,张乐平愤怒了,他拿起画笔呐喊,呐喊出一个流浪的三毛。三毛见羊羔在母羊肚下吸吮,将手指衔在嘴里。他没有母亲,他是个孤儿,他睡垃圾车,吃贴广告的浆糊,冬天披破麻袋御寒。为了生存,他卖过报,拾过烟头,推过黄包车。张乐平何尝想让三毛流浪,他多希望所有的中国孩子,都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而中国社会的现实,离他追求的那个乐园太远了。 谢春彦:这样一种儿童的命运,在上海的街头是比比皆是的。但是只有张乐平先生,他创造了一个流浪儿的三毛的形象,把他自己对于当时社会的种种的不公、不平,这种贫困儿童的遭遇,扩大言之,也就是这个人民和民族,所经历的困苦。 戴敦邦:卖拳头的、底层的、很粗野的,但是又讲究江湖义气的,一个很复杂的一个人物,塑造的非常非常好。到最后他实在混不下去了,和三毛分手的时候,走江湖卖拳的那些东西卖掉了么,后来他还给三毛钱,买个大饼送给三毛,这种细节真是催人泪下啊! 解说:张乐平说,自己最喜爱看卓别林的喜剧,剧中没有一句话,一连串的动作就够人们在大笑中,咀嚼生活的苦涩。 张伟德:三毛是个流浪儿,卓别林作品中,主要形象就是一个流浪者,这个在西方都有一个文化——流浪者文化,这个特别关注,他们的喜怒哀乐,都牵动人心的,他们是生活中很重要的一块。所以说这个就表现出来艺术家的眼光。 (下集) 解说:1947年6月,张乐平的漫画作品《三毛流浪记》在《大公报》上连载整整八个月,很快,上海昆仑电影公司将漫画改编成电影,小三毛上了大银幕。 王龙基(电影《三毛流浪记》三毛扮演者):电影是1948年拍到1949年,所以当时他的漫画是到1949年5月份,上海解放结束的。电影的话呢,是在他漫画的基础上面,那么加了一些发挥。它有双片尾,就是它有两个结尾,一个结尾就是下雪的时候呢,小朋友就是从雪天里,慢慢走掉了,这应该是他原来的结尾。后来因为大家在解放以后有一种热情,所以在最后面加了一段,那个加的电影,那一段东西大概就一个礼拜拍出来的,所以这个电影的话呢,就是双结尾,它是跨解放前解放后的。 解说:新中国成立了,当时张乐平给人的印象是那个兴奋劲儿,简直不像个成年人。他逢人便说,三毛再不用到处流浪了,解放使他变了一个人,他不可能再有凄楚的经历,他必须是个生活在新土地上的儿童。此时的张乐平,创作热情高涨,画笔下充溢着对新社会、新生活的热情。但与此同时,他也困惑,曾经他希望中国所有的孩子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那么新时代的三毛,该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读什么书呢。为此他接连三次邀请文艺界的朋友们座谈,讨论三毛的命运和前途。大家的意见是,三毛应该继续画下去,但要赋予新社会的内容。 杜建国:有的人当时就提出来了,三毛已经这么多年了,个子怎么没长高啊?样子怎么没变化啊?当时他为了表示虚心,反正人家意见怎么提,他就怎么画。 戴敦邦:有段时间三毛都很胖的,不是多瘦的。不懂啊,这个艺术形象,和生活里的营养没关系的。当时人家这样一说,就不得了了,尤其官大的人说了一句,你怎么办? 杜建国:大概是50年代前期,内容呢就基本都是当时社会上面一些阶级斗争,抓坏人啊,搞运动啊,画了很短一段时间, 解说:张乐平自己也承认,新旧中国的三毛之间,总好像缺少一点有机的联系,总使人感到他在解放以后的转变来的比较突然。一方面张乐平努力适应创作环境,另一方面,他也怕自己跟不上形势。他说:“像我这种政治水平较低的人,实在无可适从,结果只觉得很自卑。久而久之,自己也给自己加上一套清规戒律,更大大削弱了创作的勇气。” 张慰军:我父亲有一个特点,他为人很谨小慎微,但他画画胆子很大,你看他的画就知道了。而且他用笔什么的都很大,一直是这样讲,做人不能太狂妄,但是你画画,还是要狂一点比较好。 解说:50年代中期,社会主义的三大改造基本完成,但一些社会诟病也凸显了。张乐平画了这样的讽刺漫画,《罗汉请观音,客少主人多》,反映当时公款接待的问题;他画了个只欢迎赞扬,听不得批评意见的领导;他还画单位里跟风发言,鹦鹉学舌,从不发表自己看法的圆滑之人。 谢春彦:漫画这种形式,它是最直接,是吧,最简单便捷的方式。可以通过漫画这种形式,表达漫画家对社会的看法,对社会的批判。尤其漫画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发不了财,但是呢,危险性还是很大,你把握得不好,漫画就会得罪一些人,或者一些阶层。 杜建国:稍微有一点所谓创新啊,或者什么样的,当时的日子,都不是很好过的,所以张乐平先生当时据讲也差一点点挨整的。 解说:因为这幅漫画,张乐平差点被打成右派。漫画是张乐平和同事张文元合作的,讽刺了某些单位里有的人任务繁重,有的人却无所事事的不正常现象。几个月后,这幅漫画遭到批判,好友张文元被打成右派,下放宁夏。 张慰军:宣布的时候,张文元是右派,我父亲没有,好多人都说,是因为三毛的影响大,等于救了他。但我父亲也是,心里其实也是很痛苦的,因为张文元伯伯是我父亲很好的朋友。 张伟德(社会人文学者、张文元之子):我父亲走的时候,张乐平专门在老正兴给我父亲这个饯行。很难过的,因为这一去,这个右派帽子,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一辈子就算,不光是政治生命,基本上就算是,算是结束了。那天,张乐平送给我父亲一卷宣纸。 张慰军:后来张文元伯伯在回忆的时候,他说,我那个时候突然很感动,我也读懂了乐平的意思,他说,他是希望我不要再画漫画了,去画国画吧。 张伟德:他真的再不画了,寄情于山水了,再不画了。 解说:后来张文元在宁夏一待就是20年,正如老朋友张乐平希望的,他同漫画事业作了生的诀别,从此改作国画。 张慰军:到50年代以后,他生活是比较稳定了,就是有固定的工资,有一些稿费,经济上是很稳定了,但是我觉得他是很痛苦。 解说:1958年,张乐平为《解放日报》画专栏,从国内国际漫画,到速写、标题、版面设计,他都画。上至总编辑,下至排版工人,谁提意见他都听。 谢春彦: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那种声言厉色,他永远是那样的平和。 解说:大跃进的年代,漫画界也要放卫星,张乐平的画稿,却远跟不上形势。总编辑不满意了:你们大画家只肯修修补补,不肯大改。张乐平立刻推翻重来,画了一个肩挑日月、手牵蛟龙、昂首阔步的农民。那段时间,张乐平的生活也像他画中人物一样,忙碌,规矩。单位实行了打卡制,他每天准时到办公室报到,还要参加各种会议和接待任务。 张慰军:他其实是手里拎了一顶没有戴上的右派分子的帽子,他又不是党员,然后到了一个党报去工作,一方面他要表现积极,多画一些画,一方面他又是很小心的做人,不说人家坏话。因为他这样,别人说,就说他是老狐狸,因为他不得罪人,其实他是不敢得罪人。 解说:然而捏在手上的帽子,还是落到了头上。1966年在上海美术界第一次批斗大会上,张乐平成了最早被打倒的漫画家。 谢春彦:文革刚开始,有一些造反的年轻人就把张乐平先生也拖去批斗,就批判他,是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精神,是封资修的反动的漫画。那么批斗会结束以后呢,我就尾随着他,看看后面有没有跟踪的,发现没什么跟踪的,我就跟他一起上了49路的公共汽车,他要回到他的家。在车上我就跟他说话,那个时候张先生是惊魂未定,他就说了,他说我又不懂什么叫人道主义。 张慰军:那天他被勒令停职反省的时候,他回去就很痛苦,他画了那幅画,一幅自画像,他想离开这个世界。 丁锡满:他的胡子就像一把一把刀一样,刺一样,他眼珠瞪出来,他非常愤怒的,题目就叫“爸爸”。 张慰军:爸爸希望我们能记住他,不像他平时画画,要盖个戳,他按了一个手印。 解说:或许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在一个失去平衡的社会中,最直接也是最无力的表达,但最终他活了下来。他要用瞪出的双眼,看这个世界,他要等待光明。 张慰军:我母亲和我父亲生活这么多年,他们有时候就是会,常常会为了我父亲喝酒不喝酒,喝酒不喝酒的事情争吵,他也不好发作。他有一句话就是说,好了好了,不喝了不喝了,为了我的戒酒,干杯吧。到了文革的时候,那段时候我没见他们吵过架,而且我母亲,以前是不支持他喝酒的,他每天从牛棚回来的时候,会叫我们买好他要喝的酒,就藏着,等他回来给他喝。 解说:但家庭的护佑,远挡不住外面世界的风雨,造反派当着张乐平的面,将《三毛流浪记》原稿撕碎,踩在脚下,勒令这个老实的画家将碎片清扫干净。 丁锡满:张乐平跟我讲,他说这个时候是非常痛心的,等于自己生的小孩子,他把你(的孩子)掐死了之后,要把你,要你自己去跑去埋葬。 张慰军:我记得非常清楚,他就在这个桌子边上,他打开一个人造革的,就是蓝灰色的人造革的包,他从里面那个,拿出来一叠被人撕碎的《三毛流浪记》的手稿,他的眼睛都红了。 解说:张乐平的三毛童年苦难,他穿过军装,也流浪过。新中国给了他安定的生活,但在动荡中再次坠落。有人曾说,三毛不是一个可以大量生产、抱在怀里、贴在车窗玻璃的娃娃,他是一个时代,一段历史,沉重得厉害,开不得玩笑。 张慰军:“文化大革命”,三毛因为我父亲的关系,也是被批判的嘛,那么他画了,他就想,画了一个受迫害的三毛,就这样子,他有这个想法。 解说:张乐平甚至想好了名字,叫《三毛历险记》,来反映文革中自己的遭遇。但在朋友们的劝说下,放弃了创作,但他还是偷偷在夜里画画,他不能画漫画,也不敢画三毛,只能画些鸡鸭动物练练笔。 谢春彦:有一次,我陪他走五原路回家,走过这个胡同口,大概是因为要修路干什么,有很多碎石子。他一眼看见有一个碎的石子,他就悄悄的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人,那个时候“文化革命”正在高潮的时候,他偷偷捡起来。后来他就拿给我看:你看像不像一个甲鱼啊。他就请人稍微动上一两刀,就变成了一个艺术品。就在那样的艰苦情况下,他还保持着那种艺术家的那种本性,对美对善良的一种追求。 解说:1976年,十年浩劫过去了,中国又走向正途,消失多时的三毛又出现了,人们在这些画中发现,张乐平的画风变了。从原先尖锐深刻,转为探究生活中人情与伦理的幽默画。凡是孩子们的活动,他总是尽量参加,他到少年宫辅导孩子们画画,孩子们拿来纸笔让他画三毛,张乐平一一满足。 张慰军:他情愿去画孩子,孩子还是天真的,还是清白的,没有什么可以去让他担心的那个事情。 解说:此时的张乐平,除了给一些儿童刊物画专栏以外,就只在逢年过节时画些应景的作品。 王龙基:你看逢年过节啊,张伯伯也会画一些彩色画,又像年画又不像年画,庆祝的东西。但是呢,共性的东西多了,共性的东西画的东西多了,但个性的东西画的少一些。 谢春彦:他的好朋友,老大哥叶浅予先生,曾经我们一起陪他们两位,吃饭的时候就讲,乐平乐平你是一个好人,你就是胆子太小。其实现在想来啦,那个时候被“文化革命”这种狂飙啊,这种批斗啊,弄怕了。 解说:1985年,张乐平75岁,三毛也整整五十岁了,张乐平曾考虑让这个长不大的孩子退休。但三毛的知名度实在太高,读者横跨了三代人,不能退休的三毛,便只能偶尔出场。张乐平已没有精力创作新的三毛连环画了,两年前,张乐平患上了帕金森氏症。他曾是漫画兵,历经了抗战的全过程,他说“我有笔似枪刀”,50多年从未间断,而此时,他握着枪刀的手颤抖了。 张慰军:然后他在画纸上,笔在纸上兜了一个圈,一看,是空的,就很懊恼,怎么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就是。 解说:每次作画,他很费劲。有时候一张几笔的画稿,一天也完不成,他总是端坐在这把椅子上,双目紧闭,微微颤抖的右手空握如执笔。1986年,张乐平的手越来越抖,他住进医院。病床旁是一叠厚厚的白纸,纸上不是画,也不是字,而是一行行卷曲的线条。 丁锡满:我就在他的病床的床头,很多很多,我问他你这个干什么啊,他说我手抖啊,我要练手劲啊,要练啊。 谢春彦:他去世的前一年,其实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我和当时任这个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丁锡满先生,就到这里来看望这个乐平老师,给他拜年。我们就鼓动他,用水墨画张漫画,只见他拿了毛笔在宣纸上很水墨淋漓的画了一个猫,做着一个回头顾盼的这样一个姿势,然后在这个猫的腹部,画了一群老鼠在喝猫的奶。 解说:这幅隐喻了官商勾结的水墨漫画《猫哺鼠》,发表在1991年4月4日的《解放日报》上。 谢春彦:他第二次他打电话给我,他说这个猫有没有问题啊,他也担心。但是,你从他这个担心,好像认为他怯弱了,他害怕了,但毕竟他创作出来了,证明了他敢于去冒这种危险,来为大众、为民族创作有锋芒、有刺的漫画作品,包括最伟大的《三毛流浪记》。他没有这个勇气的话,他是不可能画一辈子。但是这个勇气和他的善良,非常奇妙的结合在他的性格里和他创作的一生里边。 解说:《猫哺鼠》刊登不久,张乐平陷入昏迷,这幅漫画成了绝笔。1992年,《漫画世界》的封面上,张乐平挑着永远长不大的三毛和一坛黄酒,走了。 总策划:万克 制片人:路树强 编导:史前 撰稿:史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