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三毛”的电影往事

  主持人(白杨):各位好,欢迎收看本期《发现》。1948年夏秋之交,漫画人物“三毛”的作者张乐平,还有后来电影《三毛流浪记》的制片主任韦布,分别收到两封恐吓信,信的内容几乎是同一个意思:不准把三毛拍成电影,否则对你不利,小心脑袋!究竟发出威胁的是何方势力,恐吓信为什么特别针对“三毛”这个虚拟的漫画人物而来呢?

  解说:“三毛”是张乐平在1935年创作的漫画人物,起初他想透过漫画,以戏剧形式表现日本侵略给中国社会带来的伤痛,表达对战争孤儿的关注。然而从“九•一八”东北沦陷到最终日本无条件投降,抗战的周期和强度远远超出张乐平最初的估计。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他创作的《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两部系列漫画,才分别在《申报》和《大公报》上陆续发表。

  张慰军(张乐平之子):因为战争,有自然灾害,特别是八年抗战,造成了全国各地很多孤儿。当时上海是全国最发达的地方,经济情况最好的地方,所以大量(灾民)涌到上海来。那个时候慈善机构收不过来,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人收进去,孤儿院什么的都收不过来。所以后来宋庆龄先生在1949年4月4日,她特意举办了一个画展,就是义卖我父亲的画,建立一个“三毛乐园会”来接济和帮助那些流浪儿童。

  解说:家住上海的张乐平平日耳闻目染,笔下对“三毛”这个儿童命运的描述,也从对侵略战争的控诉,转向了对黑暗社会现状的鞭挞。在漫画日益获得社会影响和共鸣的同时,无形中也得罪了笔下挞伐的那些人物和势力。

  韦然(上官云珠之子):反正好像拍那种电影,在那个局势下是比较艰难的。因为1948年底,1949年初,国民党政权已经是摇摇欲坠了,拍那种进步电影,左翼的进步电影,肯定会受到影响。包括后来我妈妈他们拍那个《乌鸦与麻雀》的时候,那剧本都要藏在摄影棚里,给国民党政府监察机构看的是一个版本,实际拍的另一个版本,都是靠这样把《乌鸦与麻雀》拍成的。我想《三毛流浪记》肯定也经历过。

  张慰军:父亲收到过恐吓信,而且当时剧组也收到过恐吓信。因为是匿名的,也不知道是谁寄来的。有一次里面放了一个空的弹壳,估计是黑社会啊什么的,可能牵涉到了他们的利益。因为电影里也是,我父亲的漫画作品里也是,《三毛流浪记》作品里也有一段。特别是电影里比如说是,三毛推三轮车,后面也有人控制。他们其实也吓唬不住,当时不单是上海,(“三毛”在)整个国统区都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解说:“三毛”系列漫画的连载发表,也引起了张乐平的邻居韦布的兴趣。韦布是当时上海滩著名影星上官云珠的堂兄,张乐平家和韦布家楼上楼下。

  韦笛(韦布之女):我们原来一起住在衡山路700号,我们家楼上,他们家楼下。两家关系非常好,孩子们大家也都是好朋友。有时候张乐平画三毛,要我们都上去做模特儿。他不是要小孩子的形象吗?我们一帮小孩子,我们家八个,他们家七个。

  张慰军:(搬到五原路后)我们家住楼上,他们家住楼下,然后共用一个厨房,他们说笑话是“七上八下”,我们之间直到现在还有联系。

  解说:因为两家关系密切,从事多年戏剧工作、有意进入电影行业的韦布,和张乐平经常探讨文艺创作,两人商量一段时间后,决定把“三毛”的漫画形象搬上银幕。两人签订协议,韦布取得版权后,请来了一位大家来作编剧,他就是阳翰笙。

  张慰军:阳翰笙先生当时是昆仑影业公司的创作组主任,由他亲自改编剧本。这个剧本改编到一半的时候,大纲已经出来了,还有一些小的地方没出来的时候,因为他被国民党当局通缉,据说他就去了解放区,后来才知道他其实去了香港。

  解说:如今,在1949年版的电影《三毛流浪记》演职人员表里,编剧只写了阳翰笙一人,而真正参与工作的,却又另外两人,为什么只署了一个名字呢?

  张慰军:接手的是陈白尘,陈白尘先生也是文学大家,到后来又是他被通缉了,他也走开了。原来说他也去解放区,后来没去,隐藏了起来,接手的是李天济先生,就等于这剧本是三个人完成的。李天济先生完成以后,我父亲和其他人问他,为什么这电影的编剧只署名了阳翰笙先生。李天济先生就说,连陈白尘先生这样的大家都不署名,我怎么署名?

  解说:当时著名的导演陈鲤庭也推荐了两个学生赵明和严恭出任导演。就当各项工作筹备进展顺利的时候,却发现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出演大家心目中的那个“三毛”。

  王龙基(“三毛”扮演者):登过广告,选了很多人,最后由严恭负责挑选演员。当时昆仑影业公司在上海的三角地,一个很荒凉的地方。一天,严恭一看没事,就在昆仑影业公司外面,一个荒草地里,看三个小孩打弹子。两个大的一个小的,看到小的赢了以后,两个大的(耍赖)不肯给,小的讲理讲不清楚,就用拳头把他们两个制服了。

  主持人:那就是你?

  王龙基:严恭一看这小孩挺有个性,头大脖子细,身上很瘦,就把我拉去试镜头。当时业委会就是沈浮、史东山,几位前辈都说他很像,张乐平看了说三毛就是他,他就是三毛。

  解说:大家开始以为,这个偶然发现的孩子可能是附近谁家的。可仔细一问才知道,他是剧组音乐师王云阶的儿子王龙基。王云阶是我国著名作曲家,曾经给《万家灯火》《丽人行》《林则徐》《阿Q正传》等二十多部电影配乐。最著名的作品就是《护士日记》的插曲《小燕子》。解放后创办了上海电影乐团。严恭还不知道的是,其实之前这个小家伙已经参与过几部电影了。

  王龙基:最早是两位,一位是史东山伯伯导演,白杨主演的《新闺怨》,我父亲作曲,那是1947年初,史东山伯伯很喜欢我,就在最后的群众场面帮我加了一个特写镜头。再有就是曹禺,曹禺在那个时候上海叫“玩电影”,编导了一部叫《艳阳天》。曹禺伯伯和史东山伯伯都和我父母讲,龙基可以上Camera(镜头)。

  解说:张乐平也为找到合适的人选兴奋不已。为了让王龙基尽快融入“三毛”这个角色,他整天陪着,和其他演职人员一样住在影棚里。

  王龙基:他当时经常陪伴我的,在《大公报》上连载的,不管构思的,还是画过的,没画过的,他都在影棚里画了很多给我,给我讲三毛的故事,陪我到孤儿院,流浪儿童那里去,滚地龙啊什么的,他都陪我去的。所以我一直把他当做我自己的父亲一样,我也是他们家族的“编外儿女”吧。

  主持人:有了张乐平的鼎力支持,是电影《三毛流浪记》能够成功的基础。此外,电影制片主任韦布,更确切地说是包括韦布在内,韦家老小上下都曾为这部电影出钱、出人、出力。有了这两个亲如一家的邻居携手,加上沪上当时一大批进步人士和名人的参与,让这部传世之作在摄制过程中,也充满了感动和传奇。

  解说:这银幕上一闪而过的画面,让两个如今七十多岁的老人至今难忘。这是当初韦布为了筹拍电影,动用一切社会和家庭关系的缩影。

  陈国绪(韦布外甥):就是这个,这个是我的妈妈,这个是我,这是韦廉(韦布之子),这是韦笛(韦布之女)。

  解说:车上的贵妇就是韦布的妹妹韦丽琳,当初韦布为了筹到足够的款项,从上海到江阴长泾镇老家,几乎找遍了所有的亲友。

  韦笛:父亲也是自己第一次搞片子,所以资金不够呢也要愁,演员要选,摄制组要成立。

  陈国绪:后来才知道,实际上拍这部电影,我妈妈做了不小的赞助,所以促成了这部电影能够拍成。

  解说:此外,包括韦布的堂妹、著名影星上官云珠等,当时沪上几乎所有知名影星,都无偿参演到了这部电影中来。这在中国电影史上恐怕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王龙基:这部电影应该讲到现在是,中国电影110年以来唯一的一部众星捧月。当时上海有名有姓的明星,他们都来捧场,他们所有的服装都是自己的,他们自带的,自办的,没有收一分钱。只用了五辆小汽车,给女演员轮流去整头发。这个是昆仑影业出钱的,其他统统没有。当时这些演员确实品质高尚,不是为钱,不是为名,是为了衬托“三毛”的形象,甘当绿叶的话,我感觉非常钦佩的。赵丹黄宗英那时候刚刚新婚,还有就是母女参演,上官云珠和她女儿姚姚,姚姚比我小几岁。

  解说:社会各界对这部电影的高期望,还有群星闪耀的陪衬,对当时还是孩子的王龙基来说,要忠实还原大家心目中的三毛,就要从外型到性格,尽可能贴近原型人物,整个拍摄期间也吃了不少苦头。

  王龙基:捡皮夹的那场戏也是内景,那个演员我印象太深了,名字没记住,那是个临时演员,导演和他说,你打三毛的时候,用力点,狠一点,别手软。如果是个老演员的话,他肯定高高举起,轻轻打下来。这位临时演员很听导演的话,他啪叽一个巴掌打过来,就像张乐平伯伯那个漫画里一样。眼一黑,冒金星,所以我一辈子忘不了这一巴掌,耳朵嗡一下,开始冒金星,这一巴掌记到现在为止,那是真疼。

  解说:《三毛流浪记》是我国解放后上映的第一部电影,拍摄中间因为经历了上海解放前后两个阶段。一方面电影拍摄大部分外景,是解放前夜上海的真实的城市外景,忠实记录了当时上海的城市风貌,另一方面,它也是一部“双结尾”的电影。

  张慰军:本来最后的镜头和我父亲的漫画一样,就是混沌的世界,看不到出路。三毛一个镜头拉起来,三毛在路中间披个麻袋,很萧瑟的样子。剪好了,弄好了,五月下旬上海解放了。解放了,这两个导演感觉很兴奋,就加拍,拍了那些三毛在迎接解放军的场景。还有扭秧歌啊,后面扭秧歌是真的,就和游行队伍讲了,就让小演员进去(拍摄)扭秧歌。

  主持人:当年参演《三毛流浪记》的小演员们,如今都已经是七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但是每当谈到当初这段人生经历,无不带着激动和骄傲。其中既有“三毛”这个人物遇事百折不饶的倔强和乐观,也有属于那个时代的老一辈艺术家们身体力行展示的风骨和操守。虽然现在各种影视作品涌现如过江之鲫,但这部七十年前开始筹备摄制的电影,因其独特的魅力,还将继续影响和激励着现在的人们。好的,感谢收看本期《发现》,我们下期节目再见!

编导 闵路 执行总监 项行 制作总监 张砺繁 丁瑜
无锡广播电视台《发现》栏目
2018年3月18日首播
(无锡新影视动画技术有限公司荣誉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