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以及全家手足:
今天是4月4日,收到上海直接寄到家中的来信,真是喜出望外。那种收信的滋味又比自香港转来不一样,好似我们之间又接近了一步。虽然此信一共走了十四天。
知道妈妈开刀之后恢复得良好,爸爸也将出院,阿三有了女友,都是令人欣喜的消息。爸爸肺气肿不知有什么方法,是否中药可以帮助?呼气不顺是很不舒服的事情,爸爸只有忍耐。
这次五月回来,阿四问我要不要陪我同去,我说不用了,怕他在港事忙走不开。爸爸、妈妈,我认为一年回家一次其实已经很少,是回来的时间了。今年来时,我要静心为爸爸、妈妈拍些特写照片,去年太忙了,没有法子好好拍。来信中提起茶花,使我想到去年的茶花,这种回忆,是难忘的(爸爸坐在茶花盆畔,有阳光照进窗口,一张好画一般——油画)。
剧本终于交稿了,一共工作了六个月左右,编了快六百场,结果留下72场。共十大本笔记簿,誉清十一万字。眼睛都快抄瞎了,现在完全是花盲的。这个工作很辛苦很辛苦,但是仍感遗憾。编剧只是电影中的一环,其它部分我不能干涉,但内心十分想去沟通(例如服装、外景、道具、镜头),这便是导演的事情了。电影根本上是以“上海情调”为我的推动力去编的,结果导演将戏一改改到东北去拍,我十分惊讶。这一来,嗳——我没有什么好说了。上海人跟东北人,在基调上就有很大的差别了。这不说了。
好,爸爸妈妈,当家中的你们以及手足收到这封信时,我已在中国的“丝路”上了。不要担心,我的走,是一个小包包就去了的。与到上海来时用箱子完全不同。我仍习惯性的用“背包”旅行。但是肋骨还是不能承重。拿三本书都仍然痛。此去有一位台北皇冠出版社的小弟弟(24岁)与我同行。答应替我背重的东西,而且由兰州到乌鲁木齐这一长程,我们另外有十位不认识的台湾同胞一同走(旅行社找来的),然后在成都与这十人分手,留下我与小弟弟李成兴两人共走。我总认为,以我的年纪,再不早些去走这条比较艰难的路,以后就更难了。我的性格是非常喜欢接受挑战的一种个性,太安稳的日子,对我不合适。这次我多多少少仍得背东西,但不会充好汉,提不动时一定会请小李代拿。爸爸妈妈放心。
上半年起初摔伤,一个人出院养在空空寂寂的家中时,我的心情太沮丧了。不然也不会拼了命去编剧,我根本是靠工作在逃避内心常有的感伤。现在好不容易可以大步走了,我就去走远远的路。但我的体力太不如前,一定在四月底以前回台湾(我不大放心台湾妈妈的病,回来半月,再赴大陆)。
五月中旬我先赴杭州三日,苏州三日。然后就留在上海,这样走法。将上海放在最后一站。没有日期的压迫感,而且要住半月以上,爸爸妈妈同意吗?
台湾的爸爸对我突然要去“丝路”十分赞同,他说“你这种人,太安定了要发神经病的,一去这种苦路,你的意志力就被激发了。所以就去呀!”(我的朋友都说如此的话)此去,我要用极少的金钱去试一试真真实实的生活,那个小李是个没有出门经验的大孩子,没有关系,我可以带他。他只管背重的就好(他学“美术设计”的,爸爸,同路人哦)。
爸爸、妈妈,我们之间,实在是有缘的,这种感情假也假不来,不但如此,跟手足之间也很亲近,这更不容易。再见面时,我一定不会哭了,会快乐得尖叫起来,冲上去将妈妈紧紧抱住,把爸爸抱住,再见真快乐呀!
女儿 三毛平平上
1990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