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爸爸、妈妈、全家手足:
自从去年知道妈妈将动大手术之后,心里万分挂念,同时忧急。写了两封信都没有寄出,原因是怕当时家中都忙,有信去反而骚扰。由此打电话去上海,除非运气特好,不然总也不通。
妈妈开刀,爸爸冬季住院,我实在是挂心,只是知道如果我赶去,必然是帮倒忙。中国年时,阿四在电话中说“全家都回上海了”,我听了心中有些黯然神伤,也不敢讲什么。毕竟我在台也有父母手足,我与父母也常常相见,因此特别想念上海的家庭。
今日喜接阿四转来家书以及照片多幅,虽是去年旧照,但一样如获至宝,有一张放大的,爸爸与我共影,我将去配框放在家中。去年全家人合影一张我也配了框放着。上回来信中知悉妈妈身体平安,在修养中,我心稍宽一些。我目前身体不算好,左肺下方纤维化了,尚有断骨交错插在肺中合不了口(不痛了,请放心)。
今日台湾妈妈说,叫我四月中旬或五月,仍去一次上海,其实我心中也是如此想法。拍片的事情是决定赴东北去拍了,但我又不演出,或可与导演商量,他们去拍摄,我去也没有太大意思,不如回上海来探望爸爸、妈妈和手足。我不知如果回来上海,有没有地方睡?可否住“小三楼”不占阿三的地方?如我真的来了,可否不要特别做菜?我一日只吃一点儿,如来了,麻烦到家中反到又要拖累爸爸妈妈。等住了十天、半月,我再往东北去看林青霞、秦汉也可以。爸爸妈妈,影星林青霞跟我很好,她这次演剧中女主角。如果在沪开拍,我一定请她回上海家中看望爸爸、妈妈。
今年一月初我害了感冒,阿四在港也有病一场,是一种AB型流行性感冒。我是拖了快一个多月,又怕传染给台湾父母,不敢跟他们见面,结果年夜饭吃好,我台湾爸爸也感染了,很厉害的感冒,全身发痛。我一个人住自己家中,不肯开门见人,结果大概是饿的,一步路都走不动,结果好友来了,将我送去医院住了十二天,起码在医院中有饭吃。上个月开始我有了“劳工医院保险”,本来以为可以免费,可是医生看见“三毛来了”又把我往特等病房中送,结果每日仍要付差额70美金病房费。我实在很心痛,一直吵着要出院,后来可以出来了,发觉“劳保”根本没有用,都是病房费。好在现在已好了。就是精神很差,也没有回父母家中去。
爸爸、妈妈,我自从去年摔了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又编了一个剧本(一天十六小时工作约半个月)。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觉。这一阵来记忆力常常“短路”,所以这次再住院一方面是治感冒及剧咳,另一方面也是在看“脑神经内科”,医生给我服了药之后反而更不对了,住院中谁来看我,谁送东西来,我全都忘掉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家中电话也忘了。这种情形三年前也有一次,也是用脑太多而忘掉的。医生说是消耗太多脑力才会如此,禁笔一年。好在已有一个剧本已做好了,禁笔一年就算了,事实上我也是心神伤得写不出来了。
刚刚跟阿四又打了电话,我很想四月底五月初回一趟上海看望爸爸、妈妈,这一回再不会有记者了(第一次去是必然的)。我们全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什么地方都不必去,在家中就快乐了。
阿四如要替我去长沙收稿费,其中有一部分,是请他“一定”要汇给爸爸妈妈的。此次妈妈生病,我在此着急,但阿四对我见外不肯帮我带钱回去。我们在此地赚总比国内高些,做儿女的,尤其是我,爸爸妈妈如此接纳我,我心里说不出有多温暖欢喜,所以爸爸妈妈不可将我当外人,不然我要伤心。
女儿平平叩上
1990年2月28日
又笔:
刚刚阿四说爸爸有时会呼吸不大通,事情忘记,这没有关系。爸爸,我们父女两人目前很像,真像。我也是呼吸不大好,事情全忘记了。我认为,健忘是好事情,世界上那么多人和事,我们如果全记住,不是太累了吗?好在家人忘不掉,就好了。不过,我们还是要在意志上不放弃,休养一阵春暖时会好的。好,现在我又把一锅牛奶煮干了,直到焦味来了,才知锅子都烧红了。这倒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