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毛”曾经受到束缚

《三毛从军记》和《三毛流浪记》这两部漫画作品在首次出版以后，曾经因为一些历史和政治因素，不得不进行删减、修改，可说是历经了风风雨雨。

一、《三毛从军记》

这部作品既反映了当时国民党军队抗日的一面，又揭露了当时国民党军队腐败的一面，虽然是历史的真实写照，却曾经使这部传世之作置于一个尴尬的境地之中，以后在长达30多年的时间里，海峡两岸由于各自的原因，均把该书打入另册，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分别“解冻” 。

1983年3月，四川少年儿童出版社首先打破桎梏，出版了《三毛从军记》，但还是对原作的开头进行了修改。在原先连载的故事中，“从军记”第一页画的是三毛主动要求报名，最后脚踩高跷蒙混过关后参了军。而在四川少儿社83年版的《三毛从军记》中，这幅画被改换为国民党军队拉壮丁上前线，三毛不慎被抓，由此才开始了他的从军生涯。

1989年7月，在台湾作家三毛（陈平）与平鑫涛（琼瑶的先生）的努力下，台湾皇冠文学出版有限公司出版了《三毛从军记》，可是经当时台湾有关部门的“整理、剪辑、编辑”，其中像三毛伺候长官和长官家人、长官稍不顺心或心情不好就打骂三毛等这些对当时国民党军队里官兵关系讽刺较厉害的5幅图画被删去了。

二、《三毛流浪记》创作时

在三毛流浪街头时，他曾被一位好心的黄包车夫收留，后来三毛代人受过，被抓进了监狱，出狱后却发现简陋的棚户人去房空，车夫一家已经搬走，三毛又“无处可归”了。

张乐平后来回忆时表示，他当时曾经想用黄包车夫被外国兵打死这件事情来作为三毛又开始流浪的原因。这是有事实根据的，上海发生过三轮车夫臧大咬子被美国水兵活活打死的事情，虽然舆论一阵哗然，但当局不可能放任报章杂志公开评论；另一方面可能也是考虑到《三毛流浪记》整体风格的统一，满怀爱国热情的张乐平没有用这个故事来表示自己的愤慨。

解放后，张乐平画了一幅名为《车夫被杀》的漫画，臧大咬子在画中化身为收留三毛的黄包车夫，在街上被外国水兵打死，致使三毛不得不和这家人分开。后来出版的《三毛流浪记选集》就用此图替代了《无处可归》一画。

三、华东版《三毛流浪记选集》

1954年8月，华东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三毛流浪记选集》。基于政治、阶级等等历史方面原因的考虑，这本选集对当初连载时的“流浪记”做了一些修改。

首先，增加了《如此上海》一图。画中，好不容易来到上海的三毛看到的却是许多警察围堵着游行的群众，滴滴的鲜血从警棍上滴下，而三毛自己还被洋人重重踢了一脚。

其次，修改了《赶出牢房》、《混乱世界》、《一同回家》、《梦见母亲》、《夜深人静》图中的部分画面，更换了《被窝着火》、《白卖力气》、《气愤极了》的画面。

本来，三毛“代人受过”被关进了监狱，《赶出牢房》讲的就是三毛刑满释放，一个人被放了出来。在华东版选集中此图被改为《因此释放》，三毛不是单独一人，而是和他新认识的小囚友一同被放了出来，其原因是大批劳动群众被凶恶的当局所抓，需要空出部分牢房。

为了突现那个时代上海的混乱，《大千世界》一图作了修改之后变为《一片混乱》。三毛虽然还是一脸茫然地站在马路中，但是他所看到的却是不同的两个景象。原图中有人跳楼、上吊、抢劫、失学，有人却排队看戏，歌舞升平，这些人间的凄惨与奢靡都被刻画得细致入微。而修改后，民众游行，警察镇压，军人滋事，洋兵抢劫，富人出逃，百姓抢购……突出“一片混乱”。

《一同回家》也是修改较大的一幅图。三毛见义勇为救下一个孩子，因此被孩子的父亲，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收养了。但此人背景像是资产阶级，把他描绘成收养三毛的恩人，很不恰当。所以有钱人脱去西装，穿上中山装，成了一个知识分子，女主人穿的不再是旗袍（穿旗袍有资产阶级的嫌疑），小洋楼被改为了石库门房子，而三毛穿的开裆裤则因为被认为不雅观而做了修改。

《梦见母亲》中的第4格图画也由于同样的原因，将三毛母亲的旗袍改成了更符合劳动人民形象的服装。《夜深人静》一图中，车夫作为劳动人民中的一员，不应该学那些富人，在墙上挂什么“招财进宝黄金万”的字幅，所以被改画成了一个破旧的罐子。

另一方面，《被窝着火》一画原先是因为三毛的“被窝”被过路人随手扔下的烟蒂点着，选集中为了突出强调当局和美国兵目中无人、为所欲为的行径，这幅画除了名字以外，画面被全部替换，烟蒂被改为从一辆疾驶而过的救济总署的车内扔下来，一边还有国民党宪兵和美国大兵幸灾乐祸地嘲笑三毛和他化为灰烬的“被窝”。

至于《白卖力气》和《气愤极了》，三毛原是跟着王大力士上街卖艺，可是围观的人们都不愿意掏钱，即使王大力士卖命演出，还是收获甚微。但是，同样作为劳动人民，怎么可以这般不互相关心、相互扶持？因此这两幅图便改为《替人卖命》和《一场空忙》，围观的人们纷纷掏钱给三毛（掏钱者都改为劳动人民的形象），可是三毛和师父到手的钱却又被警察和地痞流氓给抢走了。

再次，华东版选集删除了《不白之冤》、《口渴难忍》、《前倨后恭》、《盯错对象》、《利用一次》、《改头换面》、《虚有其表》、《也是平的》、《平添几根》、《一得一失》、《再弄玄虚》、《孺子可教》、《新的憧憬》、《真是冤枉》这14幅图。

《不白之冤》和《口渴难忍》两图被删是因为画中三毛帮忙拧被单留下两个黑手印，被保姆打了一巴掌；口渴的时候绿化工人拒绝给他水喝。而保姆和绿化工人都是劳动人民，显然不应该这样对待同为无产阶级的三毛。

《前倨后恭》、《盯错对象》、《利用一次》、《改头换面》则是由于担心可能会在社会上引起负面影响而被删去。《前倨后恭》里，高傲的富人一脸鄙视瞧不起三毛，可是突然而来的大雨，让这个富人不得不和三毛一起躲在狭小的席子下。但富人和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有“阶级调和”的嫌疑。《盯错对象》中，顽皮的小孩上课时玩弹弓，结果连累三毛被老师误会。可是小孩子上课就应该好好读书，像画中这样不认真听课还玩弹弓，如果被新中国儿童当作坏榜样学习就不好了。至于《利用一次》、《改头换面》这两幅图讲的是救济社弄虚作假，三毛妙笔生花，这幅画既表现了三毛的童真，又体现了他的聪明。不过由于担心会引起读者们对现实社会中救济穷人产生不必要的猜疑，所以同样被删去了。

《虚有其表》、《也是平的》、《平添几根》、《一得一失》、《再弄玄虚》展现的是流浪儿三毛刚到上海这个大城市时，他充满了童趣的想法，又或是他生活中遇到的那些苦中带乐的故事。但可惜都被认为仅仅是滑稽、幽默，不具有任何教育意义而被删除了。

同时，为了强调三毛是一个穷苦孩子，在旧社会不可能上学，于是《孺子可教》、《新的憧憬》、《真是冤枉》这些画面以及和三毛上学有关的图画也都被删去了。

此外还有《看谁的好》这幅画。原先画中所表现的是三毛在学校里学习优良，但由于三毛上学这一事件在选集中已经被完全删去了，所以为了保持故事前后的连贯性，选集中的《看谁的好》一画中加上了收养三毛的那家人的孩子，而第4格中成绩单上的名字由“三毛”改为了“王真”。

由于20世纪50年代尚没有现在类似复印之类的手段，所以有些画面的修改，是在将原作剪去一部分的基础上，进行贴补修改的，给原作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损坏。

四、少儿版《三毛流浪记选集》

1959年9月，少年儿童出版社也出版了一本《三毛流浪记选集》，在这个版本中，《三毛流浪记》又被作了进一步的修改或更换。

像《因此释放》一画，此图在华东版选集中已经被修改过一次，但是有读者反映此画中的坏人还显得不够凶恶，因此这幅画在少儿版选集中又被再次修改。第三格画面中，站在旁边对着劳动人民指手画脚、大声吆喝的坏人被脸谱化，露出了穷凶极恶的嘴脸，显得更加凶恶。此外，在华东版选集中，这支被关进牢房的队伍中，最后一人仅仅是在上衣口袋中插了一支钢笔，以此暗指为知识分子。再次修改后，关进牢房的人们的表情更加鲜明，同时为了强调革命知识分子的身影，队伍的最后一人被加上了一副眼镜来突出他的形象。

除此以外，被修改或更改的还有《赔了口袋》、《代人受过》、《人皆有母》、《人非草木》、《立遭打击》和《争吃囚粮》。

在《赔了口袋》、《代人受过》两画中，三毛和同伴因为偷米而被运米工人打了，因为偷大饼而被卖大饼的小贩追打。考虑到穷人不打穷人，因此将这两幅画合二为一，改为《伸来魔手》，同时做了部分修改，三毛的同伴因为偷米被警察抓住，三毛挺身代人受过，进了监狱。

《人皆有母》一画，三毛因为练功不成，被王大力士毒打一顿，一脚踢到了阳台上。可是，王大力士也算是劳苦大众的一员，怎么可以如此这般虐待三毛呢？因此，这幅图被修改为《练功受伤》，画中王大力士好心地为三毛涂上伤药，还扶他到阳台上，让三毛好好休息。

《人非草木》的第三格画面也作了修改，原先画中正在为树木绑扎稻草的工人抽着烟，神情自在，身上穿的衣服也算体面。由于认为这歪曲了劳动人民的形象，因此被改为了一个穿着补丁衣服、表情苦闷的工人形象。

《立遭打击》一图中，三毛被柜台上的收音机吸引了，凑上前去看看，结果被柜台伙计打了一巴掌。但柜台伙计也是劳动人民的一份子，不能这样对待同为穷人的三毛，因此这个柜台伙计被改成了掌柜老板的模样。

至于《争吃囚粮》此画，考虑到不应该丑化劳动人民的孩子，因此给原先的那个瘌痢头小孩添上了几束头发。

在华东版选集中，已经删去了一些图，在少儿版选集里，基于同样的考虑，又删除了《调整价格》、《狼吞虎咽》、《难于掩护》。

《调整价格》这幅画中，三毛最初为别人擦长统皮鞋，收的却是擦普通皮鞋的钱，做了亏本生意，他马上调整价格，避免被别人压榨劳动力，颇显三毛的机智。但是考虑到劳动人民不应该有这样的“商业头脑”，担心会有副作用，最终这幅画还是被删除了。而像《狼吞虎咽》、《难于掩护》这两幅充满童趣和童真的漫画，也因为仅仅是简单的幽默、滑稽，不具有任何实质性的教育意义而被删除。

五、《三毛从军记》、《三毛流浪记》恢复原貌

以上所有的修改，应该说都不是张乐平的本意，但他也只能以遗憾和无奈的心情来对待。

随着时代步伐的不断前进，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与成果日渐在人们眼前展现出来。人民美术出版社于1984年12月出版了《三毛流浪记全集》，恢复了大部分原貌。同济大学出版社于1990年1月出版了《三毛从军记〈全集〉》，和解放前出版的书的内容相同。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于1996年和1997年出版的这两部作品的全集，内容更加完整。少年儿童出版社于2000年8月出版的《三毛流浪记（全集）》，共261幅；于2000年8月出版的《三毛从军记（全集）》，共126幅，这是最全的版本，以解放前在报上连载时的本来面目（并加上当时尚未发表的几幅作品）重新面对读者。后来其他出版社均以这两个版本为准。这两部作品终于全部恢复了原貌，这是时代发展的结果，这是历史进步的结果。